◆ 薛符飞

    本来灼灼烈日，突然就转了骤雨，泥土被结结实实的淋了个透。放线菌的孢子在车门打开的瞬间，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涌进了我们的肺里，同样不容拒绝的，还有撞进每个人眼里的满满一塘粉粉嫩嫩的荷。

    我见过的荷花很多，一直也没啥好感。这种水生草本花卉在南方实在太多了。硕大的荷叶总是霸道的一直压抑到视线尽头。荷花铺天盖地绽放，目之所及皆是荷花、荷叶、荷苞，塞得人眼睛发疼。不过，喜欢的人终究是多些。以莲或荷为名的乡邑，两只手都数不过来。为它的风姿，它的气节，它的神韵，华夏文人吟咏过无数篇章，随便找个三年级的小学生都能背出一两首相关古诗词。往上走，朱大师“那颇不宁静”的心情哪个少年不是曾经解读到吐？况且，你们谁又能忘记大明湖畔的夏雨荷呢？！

    然而，莲塘村这一方荷塘，却有些讨我喜欢。

    这荷塘稍微远一点的对岸，荷花的颜色便戛然而止。葱葱郁郁的槟榔林柔柔的阻断了视线的扩张。正是这一阻隔，最有妙处。这闯入的翠绿屏障，使这塘面不至于过宽，落到泛滥里去。长长的荷花塘宛如少女的腰身缠绕开去，围绕着大半个村庄。视线蜿蜒过去，片片碧绿的荷叶间点缀着星星点点的粉嫩。花的距离也刚刚好，开放的和含苞的参差相间，不拥挤，却也不疏淡，一切都是恰到好处的舒服。荷塘沉淀了百年的娴静淡然，妥帖的融在乡村的新居旧宅中，给热热乎乎的烟火气软软的晕染上了清新和舒畅。

    王家宅子就在荷塘边上。

    三进的结构，左右还有横屋巷道，平廊阁楼。每进之间都有天井，采光非常好，这在老房子里并不常见。尤其这座宅邸的管理者爱种花草，一进大天井的两边花木盛繁，全无老房子的萧瑟模样。墙边一株嶙峋的三角梅，消瘦的身躯上冠叶如云，更给这院子添了苍劲之气。

    这是一座还活着的宅子啊！我尤其爱它这活生生的味道。地上南洋运回来的彩砖依然色彩明丽，大门前的石墩子也只是些许泛黄。即使时间在青砖墙上涂抹了浓重斑驳的叹息，藤生植物在窗柩间爬满了它漫长的眷恋，也仍然掩不住这宅子通通透透的生命气息。褪去凌厉的红色大门仿佛随时会打开来，跳出一个带着银项圈的小娃娃，摇着拨浪鼓，赤着小脚，撒欢而去。

    我们去探访的时候，主人碰巧在家，很是热情的接待了我们，村里左邻右舍来串门的老人也聊了很多。或许正是这亲亲热热的人情味，抵御住时间的冲刷，陪伴着老宅子鲜活至今。

    如果我老了，也要活成这个样子才好。

    王老爷子与王家大宅比邻而居，与荷塘日夜相对。拉起椰胡时，他双手灵巧，眼神清亮，恍若孩童。身为乐盲的我，后来才知道这种叫椰胡的乐器在广州福建等地民间流传甚广，曲目众多。而八十多岁高龄的王仕国老爷子，是这种乐器制作技艺的传承人。

    一曲终了，又是一曲。兴起之间，又给我们这群突然到访的陌生人“显摆”了珍藏的沉香，和自己炒制的咖啡。笑闹之间，全不寂寞。

    老去或许并不可怕，只是生命在换一种方式延续天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