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陈德才

    故事发生在993861村。

    说来奇怪，世上怎么有这种村名？别忙，还是让我一一道来。

    原来这村并不是这名称，只因这村比较偏僻，地势又高，村西北边是一座石头山，村东是一些望天田，水利灌不到，风调雨顺之年尚可过得去，若逢天旱，便是颗粒无收。人们赖以生存的便是村南边山坡上的那些橡胶树。可惜村民占有的山坡面积小，每户最多就种百几十株，其余的山坡地都划归国营农场了。改革开放后，村民中身强体壮的都出外打工去了。全村三十余户一百多口人，外出打工的就超过了一百人，剩下那几十人就都是老人、妇女和儿童了。九九是老人节，三八是妇女节，六一是儿童节，于是人们干脆就戏称这村为993861村了。

    村中房屋多，人丁少，日间尚有几个人影晃晃，一到晚上，就冷清寂静得吓人。更惨的是近来村西石头山上闹鬼，九九三八六一们一到傍晚就早早关了门，躲在家里，屁也不敢放。这村就成了死村。

    说来让人不可信，在当今科学技术高度发展，社会治安如此良好，精神文明建设如此美好的年代，怎么还有“闹鬼”之类的事？莫不是那些老人、妇女、儿童花了眼，把石头当成了鬼？不是的，是真真切切有鬼。村中多人亲眼所见，就连村尾七十多岁的五爹，一辈子给人当仵作，摸死人、埋棺材，最不信鬼的也亲眼见到了，这还有假？

    这真令人毛骨悚然。这鬼出现在下半夜，最先见到这鬼的是六十多岁的张老头。那夜鸡还没叫，他闹肚子，起来到山边拉稀。东边一弯下弦月升起来了，发出淡淡的光。他拉下裤子，“呼”的一声泻出腹中物，隐隐作痛的肚子才稍稍宽缓。这时他隐约听见西边石头山上有人在哭。他侧转身往山上望去。不看不打紧，这一看让他的头皮都涨了起来。在微弱的下弦月光中，离他一百多米的半山腰上的一块馒头石上，站着一个戴白布笠、穿白连衣裙、套着白袜子的瘦高女子。下半夜了，山上还有孤身女子在凄惨哭泣，一听声音就让人起鸡皮疙瘩了。但这还不可怕，最可怕的是她的脚底离地一尺多，就像飘浮在空中一样。这不是鬼是什么！

    张老头胆子是比较大的，但还是被吓得伸出舌头缩不回来。他屁股也顾不得擦干净，拉起裤子就摸索着滚回村来，赶去村尾拍打五爹家的门。五爹哪信！张老头不由分说，拉起五爹就往山边赶去。来到山边，五爹也看到了，他以为老了眼花，再擦了擦眼：不假，真真切切的，就跟张老头见到的一样。

    五爹拾起一块石头，大声吼道：“你是什么鬼？敢来吓我村人？”只见那白鬼停住哭泣，从石上跳下来，仍然是脚底离地一尺多，往西南边山圮小路飘去。速度很快，两老头怎么也追不上，这鬼就逃走了。

    两老头怕吓坏村里人，并不声张。第二夜他两个再邀了村中一个胆大的老头，拿了钩刀木棍到山边等候。可是一连多夜，这鬼并未出现。

    大约过了两个月吧，那夜，上村二嫂第二天要回外家，便早一点起床去割胶。刚出村，便望见了山上的白鬼，她吓得魂不附体，嚎啕大哭，惊得全村皆醒。起得快的也有好几个人见到了白鬼。这下子，石头山上闹鬼的消息便传开了。

    乡府听到这消息，马上叫派出所组织民警去抓鬼。可派出所民警到993861村石头山边连续值夜巡逻三个多月，竟没看到。

    话休絮叨，转眼到了暑假，村中络叔的21岁的二儿子，读上海体育大学田径专业的，放假回了家。他一听石头山上闹鬼的事，便道：“哪会有什么鬼？别撞到我张二哥，定把她打个稀巴烂！”这一米八零的壮实小伙，浑身是力，机警灵活，刚毅果敢，那拳头似冬菜罐般大小，砸在椰树上，树尾都颤动了呢！他主动同派出所民警一起在夜间值班。他爹说：“干警同志有枪，你就拿那根青皮格锄柄去防身吧！”二哥挥着双臂说：“爹，你放心，就我这两个‘糒凸’（海南话，饭团，这里指拳头），那白鬼也吃不消！”

    许多夜过去了，总不见白鬼出现。那一夜守到了下半夜三点，两位民警累了，迷迷糊糊靠在树上。张二哥那天下午到母校同校队的同学们打了一场篮球，也有点累了，靠在一块大石头上也合了眼。不知过了多久，一名民警在迷糊中隐隐约约听见断断续续的哭泣声，他一惊，醒过来往山上一看。只见淡淡的下弦月光中，半山腰的那块馒头石上居然真的站着那白鬼：瘦高瘦高的，白笠、白裙、白袜，脚底离馒头石一尺多高。他惊出一身冷汗，张口要叫，却叫不出声来。他用脚一踹，把另一名民警踹醒。两人这才合力大吼一声：“抓鬼！”

    那白鬼从石头上跳下来，往西南山圮小路飘去。两个民警急忙追过去。张二哥也醒过来，不巧他刚才坐在那里，觉得脚热，脱了球鞋。他气得吼了一声：“你逃不了，待老子穿上球鞋，看你能飞到天边！”他穿好球鞋时，那两名干警已追出有三四十米了。二哥一阵猛跑，超过那两名民警。二哥一看，那白鬼确实脚底离地一尺多，跑得飞快，就像在飞。追了三四分钟，二哥与白鬼的距离是缩短了，但仍距有百多米。二哥心里有点纳闷：我是学校运动会中的八百米冠军，追了这么久竟追不上，这女鬼也确是本事不凡呀。好在二哥是本村人，熟路熟土，他看到那白鬼是沿着山圮小路往村口大路奔去的，便破直从月光斑驳的橡胶园中穿过去。120米、100米、90米、80米……赶到村口大路时，只距白鬼五六十米了。“你往哪里逃！”二哥喘着气喝道。由于有橡胶树影遮着，看去不够分明，只见那白鬼往路旁一蹲，矮了半截。二哥猛扑上去，不料那白鬼竟亮起灯，往通到村外的大路上飞去。白鬼虽然矮了许多，但这回飞的速度却比刚才快多了。80米、90米、120米……眼看白鬼即将逃脱，二哥急中生智，大声喊道：“不准逃！再逃开枪了！”两位民警也在后边高喊着：“我们是警察，再逃开枪了！”“呯！呯！”两位民警真的对空开了枪。只听“咔嚓！隆！”的一声，白鬼摔倒在路旁。二哥一个百米冲刺，赶了上去，不待那白鬼站起，早来个猛虎跳涧，一脚踩住白鬼，挥起铁拳就要砸下去……

    “别打！别打！侬是学生……”那白鬼急忙叫道。

    竟然是男子的声音。二哥一手抓住他的胳膊，提了起来，那家伙站直了，好个瘦高男子，比二哥还高出半个头，怕有一米八五吧！怪不得跑得那么快。两位民警也赶上来了，大声喝道：“你为何装鬼，扰乱治安？！”那家伙哆嗦着说：“侬，侬不是有意的……”

    原来他是体校的高三学生，长跑选手。今年19岁，从小父亡母改嫁，靠祖母养大。15岁时他就长到一米八高，被选进了体校。前年，他跟师范学校文艺班一个姓何的女学生好上了。这女学生的家就在石头山西边的何家村，那年军坡节，他还来过女家，两人还到石头山玩过呢。他们过早恋爱，怕学校批评，总是秘密行动。去年的一个晚上，他们骑着电动车到海边秘密约会，两人抱着搂着浪漫着坐在海边的山崖上，看星星盼月亮，说牛郎道织女。早恋情侣醉春风，哪知夜之长短？下弦月升起来了，他们才晓到天快亮了。“回去吧，我们明天还要上课呢！”女的说道。于是男的恋恋不舍地松开了手，不料女的脚下一滑，竟从崖上滑进大海中。“救命啊！”男的大声呼着，可下半夜了，海边哪里还有人？他又不通水性，只得跑去渔村叫人，等到渔民赶来捞起，姑娘早就气绝身亡了。

    这打击太大了，这男孩气得神经错乱了，虽经治疗好了点，却落下了一个夜游症。当有下弦月的夜晚，他有时竟戴着女友的白布笠，穿着女友的连衣裙，套上女友的白色舞蹈袜。由于他太高，袜短，他便用剪刀剪穿了袜底，套下去时，白袜底只能套到他的膝盖。怪不得在淡淡的月光下，从远处看这白鬼的脚底离地一尺多呢！他趁人不备，深夜骑着电动车，有时到海边山崖上，有时来石头山，他把电动车停在993861村村口不远的大路旁的树丛中，便上山对着下弦月哭泣。

    原来他是苦命人。真相大白，人们这才舒了一口气。二哥担心这孩子病情再复发，亲自送他回体校，向学校反映了他的情况。这个暑假二哥就专陪着他一起生活一起训练。这孩子确是长跑的优秀种子，经过上海体校专业训练的二哥还跑不过他呢！二哥跟他交上朋友后，经常与他电话联系，鼓励他，安慰他，给他讲年轻人的远大理想，并发动全村外出的人捐款帮助他继续在体校读书。在学校和993861村的村民们帮助下，这孩子治好了病，后来还考上了广州体院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