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愁无价

发布日期:2018-04-26 来源: 分享到: 【字体:  

◆ 麦邦盈

    


    长新路十横街37号就是卢业爽老师的房子。8米宽的铺面,12米长的纵深,四层半的楼房。在高楼大厦林立的县城,卢业爽老师的小楼只能算是茫茫林海中的一棵小竹子,树都够不上,但是对于病猫一样卧在山脚下的村屋来说,就可以用得上富丽堂皇这个词来形容了。在新海县城,长新街不是大街,十米宽,但很长,远远看去只是象条缝。没有树,要是长了树就变成洞了。但是要跟乡下村庄比,这样的街道就排场得象天上的街市了。

    从街境的情况看,长新路十横街成街时间应该好久了,卢业爽老师的小楼才盖上,这就有了一种后来居上的气势。和邻近的人家比,卢老师的楼设计就比较时髦,一楼的铺面玻璃门,楼上的落地窗,鹅黄色的窗帘。整幢楼给人的印象是清新、大气,兼有几分的神秘。

    楼房盖好了,进屋怎么办?一家人的意见是必须摆酒席。农村人把楼盖到城里去,这是天大的喜事呀,哪有不庆祝一番的道理呢。有一个问题他们一家足足争议了几天,就是该不该请村里人喝酒。岭边村有七十多户,每户来一个人就是八九席,因为肯定有带小孩的。另一个问题是村里人喝酒收不收红包,按一人一百元算,要收可能收到七八千,不收就亏七八千。再一个问题是村里的人怎么来,路是四十六公里,必须租中巴,钱肯定是自己出,又是一笔不小的开销。加上一些东东西西的开支,烟呀水呀什么的,一万元差不多了。卢老师的意见是家乡人必须请,但是不能收红包。都把楼盖在城里了,怎么好意思去收乡下人的几个钱呢?妻子郑小妹认为应该请,红包应该收,以前去喝酒都是送过钱的,现在收回的实际上也是自己的钱。儿子卢家新和媳妇钟丽丽的看法是要请就要收红包,不收红包就不要请。孙子卢浩不知道怎么回事,但是他就嚷着要红包。情况是四比一,理应是少数服从多数,但是卢老师非常坚决:必须请,不收钱!谁反对他都不听。想来很没道理的,但是道理就常常在强权的手里。在家里,卢老师是最高领导人,说话哪有不算的道理呢。儿子和媳妇反对不了,就又提出新的意见,就是既然村里人来不收钱,钟丽丽娘家的人来也不应该收。郑小妹一听又有意见了,说你们都不收钱了,难道只收我娘家人的吗?最后的意见统一下来了,就是谁的钱都不要收,朋友来了也一样。卢浩非常不高兴,竟然哭闹着捶打妈妈一定要红包,卢老师只得找来个红包把一块钱装进去给了他。

    进屋喝酒那天确实是热闹,屋里屋外都摆了酒席。来的人比预计的多了许多,岭边村来的人比预计的差不多多了一倍,就连九十岁的卢宏福大公也来了。卢宏福大公吃不了什么,主要是高兴和感叹。岭边村近百年来没有几个人能走出去,早些年出去做革命的宏德公解放后在外面做了干部,后来听说他儿子卢业旭也做了领导,楼房已盖在城里,早就已经全家都搬出去,祖屋田园全都卖掉,已经跟村里人没有什么往来了。如今卢业爽一个当老师的也把楼盖到城里去,他说他一定要出来亲眼看一看,做老师的人知书识礼,也不会做到忘忆祖宗的地步吧。卢业爽老师也很激动,亲自扶着卢宏福大公从一楼走到五楼,又从五楼下到一楼。卢宏福大公一脸的皱纹放光芒一样闪动着,几颗老牙也笑得几乎要掉下来了。在岭边村,就数卢宏福大公辈分最大年纪最高了。因为并不是亲人,家又住在村西头,老了又很少出入,卢老师就是回家也好久没有跟卢宏福大公见上一回面。还有一个原因是卢宏福大公的孙卢家宁是村民组长,跟郑小妹吵过几回架,所以两家基本上没有什么往来。但是这回进屋卢宏福大公竟能放低身份亲自来祝贺,这就非同寻常了。卢老师感动的一个做法就是把二百元塞进红包里送给了卢宏福大公。实际上卢老师对每一个人都感动,一张张灿灿烂烂的笑脸,一声声亲亲热热的招呼,一句句赤赤裸裸的表扬,卢老师觉得整个人都掉进糖缸里面了。他甚至觉得一村人突然间都变成了亲戚,以前邻里之间的冤冤怨怨全都烟消云散了。

    喝酒的人都走了,一家人算了一回账,二十九席酒,费用二万七。多是多了些,但是卢老师夫妻的看法都觉得也值。摆酒席容易,请客人就难,但是这回许多人是不请自来呢。想起大家的热情,谈到大家的恭敬,感叹大家的亲切,一家人都沉浸在光荣和幸福之中。只是儿子和媳妇感觉到有点可惜,如果决定收红包,可能会有三四万,要是有了三四万,再贴一些都可以买辆轿车了。卢老师当场表态,楼都盖起了,车也肯定买,只是时间的问题。接下来的事是考虑房子怎么住。一致的意见是一楼铺面出租做食店,吵是吵了点,但是自己也方便,没空做饭的时候下楼来就有饭吃,连碗筷都不要拿。二楼租给别人住,三楼以上自己家人住。这意见是儿子和媳妇提出的。卢老师觉得太浪费,八个房住五个人,夫妻又不能分居,太浪费。卢家新说也不是浪费,老家的人或者亲戚朋友要是有人来也得有个地方住。这话正好合了卢老师的心,也就点头答应了。他就觉得老家人非常重要。其实这是钟丽丽的主意,她就想两夫妻管一层楼。至于为什么,明白人都会明白,青年人,就想有个自己的天地,放开手脚去拼搏快乐就会翻一翻。

    谈到怎么能够把楼盖到城里来,一家人仍然很亢奋。第一功应该算是钟丽丽,当时卢家新跟钟丽丽已经有了孩子了,卢浩已经两岁了,但是钟丽丽还没有同意登记结婚,因为卢家新答应的在城里买房还没买,她甚至扬言再不买房就分手。现在想起来钟丽丽的坚定是对的。第二功应该归于妻子郑小妹。老实说郑小妹非常勤劳,男人和儿子都在外面,她一个人在家里就亡命的干活,槟榔种了上千棵,水田、坡园管了好几块,还有椰子和竹笋,还养鸡养鸭。不知是什么原因,那两年槟榔掉价卖到五角钱一斤,很多人纷纷砍掉槟榔种荔枝或者种木瓜,郑小妹却因为有病住进了医院,后来又跟在卢老师身边休养,槟榔也就砍不了。没想到第二年槟榔价格一下子就飙升到了九块钱,两年时间郑小妹的槟榔就赚了十几万。看来有时候坏事会变成好事,郑小妹的病也就病对了。第三功应该属于卢家新。钟丽丽提出买房的时候家里正好狠狠的赚了两回槟榔钱,但是离买房的要求还有好远的一段距离。卢家新说干脆趁着好价把槟榔园卖掉,然后到城里把房买下来,也把妈接到城里来。郑小妹当然不同意,卢老师却觉得有道理,妻子苦了一辈子,现在这样做既成全了儿子的婚事,又尽了孩子的孝心,同时也可以让妻子享享清福。当然卢老师的功劳最大,他认为买套房不如盖楼房,钱不够可以到银行贷,自己没有国家有。集合了一家人的功劳,卢老师家的楼房也就排排场场的盖起来了。


    楼房盖起了,媳妇进门了,郑小妹也搬进城里了。岭边村变成了老家,家乡也就变成了故乡。卢老师在学校上课,教育着别人的孩子。卢家新在商场工作,把别人的冰箱卖给别人。钟丽丽在超市收银,把别人的钱收下来交给别人。卢浩上幼儿园了,家里也就只剩郑小妹一个人。当然郑小妹也有事做,就是买菜和做饭。其实非常的轻松,要是跟在农村比,这些事根本不是事。郑小妹原来偶尔进回城,对高楼大厦不是太怕了。以前她总是担心把楼盖得那么高万一倒下了该往哪儿躲。现在不怕了,只是觉得心里有点慌。人没事干了就喜欢胡思乱想。城市本是别人的,但是住了一段时间后郑小妹忽然又觉得也是自己的。大街、广场不是自己铺,却可以自由行走,商场、酒楼不是自己盖,却可以自由出入,树木花草不用自己栽,却可以自由观赏,夜里灯亮到天亮,自己一分钱电费都没掏。不知不觉的,郑小妹已经觉得城市就是好,做人做到城市人,少吃一口心都甜。

    时间总是不停的走着,转眼五六个月就过去了。郑小妹突然想起老家了。老屋老鼠有点多,说不定没人住就大闹天宫了。椰子树可能没啥事,竹笋不知长出多少了,菜园里说不定草都跟人一样高了。还有那几丛芭蕉,还有路边的几棵苦楝树,还有上坡园那片木麻黄。卢老师看着絮叨不断的妻子,说你挂心什么呢,不是都交待业吉叔管了吗?儿子卢家新也觉得有点多想了,说你老家还有什么呢,一间破屋几支树。

    郑小妹嘴上不说了,但是心里还是放不下。至于放不下什么,她也不知道。也许人就是那样的了,就跟树一样,枝叶四处的张扬,根却拼命往泥土里扎。树可以挖走,根却拔不完。根和土的缠绵,实在是没办法一了百了。有一次看电视的时候电视上的美女笑得美如鲜花,郑小妹却是满眼泪水,扯来纸巾拭了好几次还在流,弄得全家人都莫名其妙。家里没人吵过架,问她又说没什么只是突然想起了老家。真是不可思议了,故乡一间老鼠都当厕所用了的老屋,竟然也让游子想念得泪流满面。有好几次了,郑小妹睡着睡着突然就坐了起来,就痴痴地往窗外看。其实窗外没什么,近近远远都是楼,再远就是天空了。路灯非常亮,接接连连的不知连到哪里去。卢老师问怎么啦是不是哪里不舒服,郑小妹说没什么,只是睡不了。卢老师明白了:她想老家了,想乡下没人住了的家。人啊,确实是故土难舍。

    卢老师就找了个周末的时间陪着妻子回了回老家。公共汽车从三伏岭脚下经过,在南岭路口下车大约行走二十几分钟就到岭边村。原来老家仍然是老家,天还是那几块天,山还是那几片山,只是觉得路有些小了,房屋也有些矮了。所不同的是,人们比以前热情得多,见了面热情招呼,有些还停下脚来说说话。

    业吉叔也回来了。在老家,卢老师没有什么非常亲的亲人,有点沾亲带故的是卢业吉,房屋就盖在卢老师的上边。虽然不同祖公了,但是五代以前他们曾是一家人。卢老师全家都搬出去,老家的东西理所当然的要托给业吉叔管理。

    业吉叔回来了。他手里提着个褪了色的塑料桶,桶里装有一些空心菜,还有两支才尺来长的麻笋,看样子是上菜地回来的。见了爽哥和妹嫂,业吉叔开始显得有点意外,但是很快的就变得高兴了。业吉叔说你们回得太巧了,这两支麻笋就是你们竹丛割下的,待会顺便带回去。又说椰子树大的没有什么事小的有人砍了几朵叶,木麻黄不知谁砍了四棵,芭蕉熟了几棵,都给孩子吃完了。业吉叔还说房子他已经开了几回门,打打扫吹吹风。没什么,只是老鼠老是来拉屎。

    开门了,就觉得有一股霉气直往鼻孔里面钻。正厅、房间地上撒了不少老鼠屎,沙发、椅子上竟然也有。还有几只蟑螂四脚朝天的尸体。郑小妹就捡起扫帚打扫,业吉叔说阿嫂你不用做我来扫,说着就把扫帚接了过去。业吉叔说小屋有十多个椰子,待会是不是也带回去。业吉叔的诚恳让主人变成了客人,卢老师非常感动,说不要急了以后慢慢再打扫也好,几支竹笋你们吃就可以了,几个椰子想卖你就卖。业吉叔也很感动,说是你们有空就回来看看,没空就打打电话。卢老师说好好好,现在通讯很方便,有空打电话,话费我再给你加。

    回来的路上郑小妹默默的不说什么话,卢老师问怎么啦有什么生气了吗?郑小妹想了一下,说你怎么那么大方呢,竹笋平时他们割了就吃也可以,咱们回来遇上就应该带回去呀,你知道城里五六块钱一斤竹笋吗?椰子摘回来就放在那里,多了我们才回来卖呀,在城里买一个椰子六七块钱知道不?还有交电话费,你一个月加多少?他要打一二百块钱你也要交吗?卢老师说不要去计较那些东西了,人家都在帮咱看着房屋呢。

    “看房屋?房屋没长脚,难道会自己跑掉吗?”

    卢老师不跟妻子理论了,女人目光短,那是正常的。

    实际上让郑小妹生气的事总在不断的发生。业吉叔在电话里说妹嫂呀竹笋刚出土人家就割了,可能是某某割的,芭蕉也砍了几棵,某某还挖了许多棵芭蕉苗。业吉叔又说椰子叶人家砍了许多去盖胡椒园,又说上坡园的木麻黄人家又砍了六棵,可能是某某砍的。郑小妹气得不得了,总想回去把那些人找来骂个够。卢老师说算了,你又没抓在手上。有一回郑小妹在街上偶然见到刘亚英,问是不是你挖我的芭蕉苗去种了,刘亚英说是,她说她不挖人家也会挖。看来还挺有道理呢。卢家新说妈呀那些东西你都交给业吉叔管了,实际上也等于送给他了,管得了不管得了是他的事,你何必去操那个心呢?

    不想找麻烦,麻烦要找你。有一次业吉叔的媳妇要生孩子,产前检查医生说有点不正常,必须提前到城里住以防意外。业吉叔找卢老师商量想让媳妇在卢老师家小住几天,多少钱他付,因为住旅店费用太大。媳妇钟丽丽不表态,说你家乡人你做主。卢老师把媳妇看了一下,但是让话留在了心里:你家乡?我家乡不就是你家乡吗?郑小妹说不知她要住几天,不知该收多少钱好。卢老师说应该不久吧,钱的事该怎么收只能来了看情况再算了。没想到来了两个人,就是业吉叔的老婆黄心清和媳妇许敏敏。还有一个没想到就是一住就住了十天。想来也不能埋怨人家,媳妇是来生孩子,家婆必须来照顾。至于怎么住了那么久,那是孩子的事了。孩子什么时候出世孩子来做主,母亲怎么想都不算数。这就苦了郑小妹。加了两个人,就添了许多的麻烦。人最重要的一件事就是吃。不要以为十天就只是十天。天天都要吃早餐,天天都要两顿饭。早餐吃什么,在哪吃,每天都要问几轮。心清婶非常客气,说是早餐吃什么都好,在哪吃都好。其实她这么一说郑小妹就更是不知道怎么做才好。媳妇许敏敏什么都不说,只是抿着嘴有点笑的看了郑小妹一下,不知是不好意思说还是不想说。这就把郑小妹弄得每一个早餐都提心吊胆。要是自己一个人就好了,平时自己一个人煮两把米粥夹两筷榨菜就解决了,要不买一个大包加一杯开水就非常风光了。吃饭也一样,郑小妹每天都要问买什么菜好,买鱼还是买肉,媳妇许敏敏照样不说话,心清婶照样很客气,说随便随便。这就让郑小妹非常为难,无从下手。菜的种类非常多,菜豆瓜甫葱蒜茄卜笋等都是菜。其实这还只是归类,比方说叶菜,就有青菜、白菜、苦菜、甜菜、花菜、菠菜、芹菜、椰子菜、棉花菜、萝卜菜、空心菜等等,瓜也有苦瓜、甜瓜、丝瓜、青瓜、黄瓜等等瓜。可能非常有本事的主妇也很难数清楚市场上到底有多少种菜。但是就没有一种叫随便的菜。鱼和肉也一样了,种类非常多,但是没有随便鱼随便肉。做了十天饭,郑小妹仿佛脱了十层皮。主要是心累。心清婶要回去了,郑小妹总算舒了口气了,总算熬到解放了。心清婶走的时候一连说了好几个感谢,还把二百元攥在手里要交给郑小妹。郑小妹不接,不知道是嫌多了还是嫌少了。卢老师突然开口了,说心清婶你别交了,老家的东西都让你帮着管,够麻烦你们的了。


    都说是有空就回家看看没空就打打电话,实际上卢老师或者妻子郑小妹有时候却不管有空没空都必须回去。比方说男孩结婚女孩出嫁婴儿满月盖房进屋学生考大学老年人祝寿,还有天灾人祸生病老死,一个电话过来了你就必须回去。什么理由都不是理由,没有时间也要有时间。七八十户的村庄,人口已超过三百,喝酒庆祝的事不会少,需要帮助慰问的事也会有。人情脸皮,没有不要的道理。有一次郑小妹和一家人聊天时做过统计,去年为村里人这样那样的事回去十五次,费用高达五千六百元。本来在村里结婚进屋喝个酒一般一百元就可以了,但是卢老师觉得不行,出门在外的人不能吝惜,因此每回掏钱的时候一般是三百元,多的时候就有五六百元。

    有几个老节日铁定要回去,就是春节、元宵、清明、端阳、鬼节。应该的。自己家的事,没花多少钱。

    实际上让卢老师掏钱的机会多着呢。比方说村里要修路,村民组长卢家宁来了个电话,说是卢老师咱们村里打算修一条环村水泥路,把村庄做漂亮些,让大家出入方便些,你认为好不好,是不是亲自回来看一看提下议指下导,如果没时间我也可以进城来坐一坐。卢老师有点感动,自己都不在村里了家乡的人还是这么尊重,不回去看一下就过意不去了。就抽个时间回去看了一下。村里人确实很敬重,在卢家宁组长的带领下五个委员就一直跟在卢老师的身边,大家一边走一边说话,一致的意见路确实是该修了,到处都是红土,雨天出入总是脏脏黏黏鞋脚脏得不成样,小孩不小心就摔得一身泥。修村路镇上拨有一笔款,但是缺口比较大,怎么办?要修就要修得大一点好一点,不讲质量干脆不要修。组长卢家宁提出是不是发动群众捐,谁捐多少都张榜公布。委员们一致赞成,问卢老师的看法怎么样这样做是不是可以。卢老师想了一下,说好事呀,我先起个头,捐三千。大家听了好兴奋,噼噼啪啪的鼓起掌来。主意定下来之后,组长卢家宁说太感谢卢老师了,百忙之中回来指导支持家乡的建设,我们请老师一起到镇上吃个饭。说完就回去把摩托车推了出来。应该说这个感谢饭吃得还可以,六个人吃了三百二。买单的时候本来卢家宁组长已经掏了钱,卢老师却抢先一步把钱交了出去。

    岭边村的环村水泥路做得确实不错,又大又宽又结实,下雨天光着脚走路也不会弄脏脚了。村口连接镇上的那一段路修得更气派,有一个三角形的地带竟然铺上了彩色的水泥方块砖。村委会领导来看了非常赞扬,该搬的猪栏鸡舍搬走了,该砍的芭蕉笋竹砍掉了,现在给人的印象是阳光、大气、干净。房屋有七行,每行都有十几间,走向都基本坐北向南。问题是村中房屋之间的六条隔廊坎坷不平,建议都铺水泥路,还希望拉起路灯。村里决定把设想报到镇上,争取上级的支持,把岭边村建成文明生态村的示范点。事情很快就报到了卢老师那里,卢老师非常高兴,把家乡做得又好又漂亮哪有不高兴的道理呢?这一次卢老师不请自回,提了许多很好的意见,比方村路上的灯电线怎么拉用什么灯柱什么款的灯,隔廊之间的灯怎么装。还有隔廊铺上水泥路之后,房前屋后的杂草要除掉东西要收拾整齐等等。大家听了都觉得很好。确定下来的做法是村里的事村里做,各家的事各家做。漂亮要花钱是肯定的,卢老师说他没有时间经常回来,就先捐三千元起个头。至于房前屋后的收拾,卢老师就托业吉叔帮忙了。由于卢老师的房屋在第三行最靠近村前道路,要求自然要高些,卢老师跟业吉叔交代之后就把六百块钱给了他,说是做工的一点补助。

    应该说岭边的文明生态村建设做得非常有成效,道路四通八达路灯成行连片,路边种了不少三角梅,那花红艳艳的开得人心花怒放。接着去的就是槟榔椰子树木什么的。村中清洁整然祥和安乐,夜晚灯光闪烁欢声笑语,好一个美丽漂亮的乡村,好一个快乐幸福的家园。卢老师当然很高兴,多次和妻子回村里去看看,也希望子孙多回去看看。媳妇钟丽丽说去也好呀,但是怎么去,确实应该有辆轿车了。儿子说爸你负责买就可以了,我和丽丽都会开,有空我们就回去。卢老师吃惊不小,说现在哪里有钱买车呀。卢家新说你说你没钱,钱都去哪了?你工资多少你知道,我们一分钱没有花你的,楼都盖这么多年了,铺租呢,一个月六七千。这一回卢老师更是大吃一惊了,盖楼已经六七年了,要是按每月六七千元的房租算,就是四五十万元,还有工资呢,加起来那数字大得怕人。可是手中没攥上多少钱呀,存折上的数字还没到十万呢。除了每月还贷一千三,其他的钱都去哪了呢?卢老师确实怕了,可是又找不到怕什么,没有发现自己做了什么坏事,不抽烟,不打架,不赌博,不按摩,不泡脚,不嫖妓,更没包二奶,只是喝点酒。倒是妻子提了醒:人情脸皮太多了,特别是回老家,很多钱都扔在那里了。

    不说不知道,说了吓一跳。儿子媳妇听了母亲的诉说,一回回,一件件,三百五百三千五千,有多少钱够你这样去扔呀。

    “老实说钱是有一些,但是我打算留着要修房子用的。”

    “什么,修房子?修哪里的房子?”

    “就是老家的房子呀。咱家的房子最靠近村前的路,一进村就看到了,旧旧破破,桁都要掉下来了,影响村容村貌,影响美丽乡村的形象,不修理是不行的。”

    “要回村里修房子,当初何必到城里来盖楼。”

    “我看干脆回去卖掉,房屋树木全都卖。”

    “祖公怎么做?”

    “搬到城里呀。”

    “我和你妈老了怎么做?”

    卢浩一听哈哈大笑了,说:“爷爷奶奶呀你们还不老吗?”

    卢老师也笑了,老了,年末就办退休了。郑小妹也格格的笑出声来,不知是开心还是忧伤。

    “老就老嘛,还要怎么做?搬到城里了,就不必要再回去了。以前在家没听说村里有什么亲人,现在一村人都变成了亲戚,有什么事都来找,狗下崽牛满月都要去花钱。烦死了,富翁也要拖穷了。”

    “你看宏德公一家多好,一家人都在城里,乡下什么都没了,一个钱都花在自己的身上,没牵没挂,多快乐。

    “要是不在了怎么办?”

    “不在是什么意思?你是说死吗?”

    “是啊。”

    “原来你们是担心不能死,那好啊,死不了就别死呀。”


    今年春节,儿子媳妇和孙子都没有回去。理由很简单,不买车怎么回去?要是有车了开回去多风光,玩一玩也不相干。卢老师和妻子都非常生气,过年都不想回家了,做人,怎么能不要家乡了呢?

    除夕吃过年饭后卢老师和妻子在村路上散步,遇上村民组长卢家宁。卢家宁说遇上最好了,要不也会主动去找你。卢家宁说是这么回事,现在咱们岭边村名声比较大,考虑到孩子们的培养,父老们提议是不是在祭祠堂的时候增加一个奖励优秀孩子的内容,凡是本年中学校发了奖状的都给予一定的奖励,鼓励孩子们好好学习天天向上。

    “好啊。”卢老师当即给予了肯定,“想得好。就要这样做。”

    “资金的事就是靠大家献捐。”

    “好嘛,我先捐三千。”

    “太好了卢老师,有你的大力支持什么事情都能做得好。到时你一定要回来给孩子们颁奖啊。”

    “好。”

    “老师,我家阿公非常称赞你,说你确实会做人。跟宏德公他们比,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卢老师笑了。卢家宁的比喻有些错,实际上天上和地下都不是人住的地方。

    “其实我们也没有什么,就是心里总是记着我们是从这里出去的。”停了一下老师又问,“阿公现在怎么了?”

    “老了,一百岁都快到了,走几步都说累了。”

    “去看一下吧。”

    人老了确实是不中用,有一天卢老师突然想起宏德公,好久没有联系了,也该八十多岁了,不知现在怎么样。就问了卢家新一下。卢家新跟他孙卢强有来往,卢强是三小老师,卢浩就是在三小读书呢。卢家新说他老爸不行了,住在医院好久了。

    “我们是不是去看一下?”

    “看什么?平时又没有什么往来。”

    一天午休起床的时候卢老师突然接到宏德公儿子卢业旭的电话,对方声音颤抖抖的说阿爸走了,要拉回去安葬,但是村里人谁都不同意,现在就放在村口的路边不知怎么办,派出所人执行任务回不来。卢老师听了惊讶得一下坐在椅子上不动了。手机忽然又响了,是卢家宁打过来的,他说宏德公死了要拉回来葬,但是他们不是岭边人,房没一间地没一寸,村里人谁都不同意,现在正在村口吵着架,你是不是回来看一下。卢老师缓过气之后,长长的叹了一口气。

    “做人,怎么就走到这一步了呢?”

    卢老师赶回到村口的时候很多人都围在那里了,路基本都堵满了。路边停放着一个棕色的棺材,里面躺着宏德公是肯定的,但是已经不是人了。人们很清楚的分成了两边,棺材这一边是宏德公的家人,对面就是村里的群众,非常多,人头攒动交头接耳。卢老师走近宏德公家人的时候忽然出来一个人,卢老师怔了一下,看了一回。他认出来了,是宏德公的儿子卢业旭,听说是县上什么单位的副局长。

    “老师。”卢业旭两只眼睛都红了。他主动上来握了卢老师的手。

    “你爸他——”

    “肝问题,医生说没办法了。他走的时候说他要回岭边,可是想不到一村人都出来阻拦——”卢业旭停了一下又说,“卢老师你知道谁是村民组长吗?你是不是帮忙一下去跟他说,给点钱也好,就是十万八万也不相干了。”

    卢老师点了头,眼里也来了泪水,他一一的和卢业旭家人握了手,然后向村里人那里走去。见到卢老师,许多人都围拢了过来,很多话蜂拥而来。有一点让人非常吃惊,一村人,脸上不是愤怒就是冷漠,没有一个流眼泪。

    “他说要报警,他们报呀,公安可以随便抓人吗?公安局是他们家开的吗?”

    “有这样的道理吗?生都不是岭边人,死就想到岭边埋。”

    “过去是是过去是,但是现在就不是。现在村里几个人认识他们呢?”

    “他做革命是做过革命,他做干部是做过干部,但是他都抛弃我们了,跑到城里享福了。他都不要我们了,我们应该要他吗?”

    卢老师知道要说服大家不是容易的事,就把村民组长卢家宁拉到一边,转达了卢业旭的意见。其时许多跟着来的人也听到了,议论跟着又起来了。卢老师说大家都有大家的道理,但是卢业旭他愿意出一些钱也是一份诚意了。死者为大,入土为安。卢老师的话让卢家宁情绪平静了许多,说要不大家看看有没有人愿意,或者谁有块没用的地,谁同意钱都归谁,我们不要那个钱。有人提议是不是问阿十一下,没老婆也没子女只是有病,地种不过来,说不定他会让一块。可是大家看来看去没发现阿十。有人说去他家看一下吧,说不定他都病得起不了床了。于是立即有好几人转身就去。看来大家对阿十倒是挺关心的。

    宏德公的事情解决了,阿十算是宽宏大量了。

    卢老师回到家里了,可是他心情无法平静。饭菜非常好,椰子鸡汤、萝卜粉丝,还有红烧罗非鱼。非常香,也好看,可是卢老师拿着筷子好久好久都没有举起来。

    “怎么啦?哪里不舒服了吗?”

    “宏德公的事太可怕了。人不爱家乡,死都不安宁。”卢老师放下筷子,把亲眼见到的情景语气沉稳的述说了起来。

扫一扫在手机打开当前页

网站地图 | 联系我们

版权所有©琼海市人民政府网 主办单位:琼海市人民政府办公室

技术支持:琼海市政务信息管理中心 开发维护:海南信息岛技术服务中心

网站违法和不良信息举报电话:0898-62832261 政府咨询投诉电话:0898-12345  联系邮箱:qhszfxx@163.com

琼公网安备 46900202000032号  政府网站标识码:4690020004 琼ICP备2021000526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