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苏圻雄

    芳菲四月，春暖花开。在海南建省办经济特区30周年的美好时刻，三沙卫视邀请我从广州前往北京，与德高望重的吕远老师相会，一同接受专访。

    已经一年多没见吕远老师了，眼前的他脸色红润，目光炯炯，反应灵敏，行动自如，面对镜头记忆清晰，对答如流，感觉不到89岁的丝亳老态。采访结束前，导演提出我们俩即兴同唱《西沙，我可爱的家乡》，吕远老师二话没说，兴致勃勃亮开歌喉，我也跟着唱了起来。唱到动情处，只见他双手随着悠扬的歌声，在胸前有节奏的柔柔摆动，那副喜悦与豪迈的神态，让大家赞叹不已。我想，此刻在吕远老师的眼里，一定是南海的云飞浪卷烟波浩渺，一定是百岛千礁的绿树银滩风光如画，一定是千里之外的三沙，他梦魂牵绕朝夕守望的可爱家乡。

    其实，我何尝不也心潮澎湃思绪万千呢？《西沙，我可爱的家乡》是吕远老师和我为电影《南海风云》合作的主题曲，从1976年夏天唱响银幕，至今40多年了，唱遍沧海桑田城镇山乡，不仅成为人民群众喜闻乐唱的经典金曲，而且成为海域新城三沙市一张耀眼的名片，浩瀚南海神圣主权一个庄严的符号。此刻，在首都北京，在明媚的春光里，74岁的我能和吕远老师一起，第一次同唱自己创作的歌曲，幸福的波澜怎不激荡心间？

    回顾这首歌词的创作，源于1974年1月19日震惊中外的西沙自卫反击战。当时我是榆林陆军部队政治部宣传干事，向领导请缨获得批准，满怀激情奔赴西沙前线的珊瑚、金银、甘泉三岛，收集英雄事迹和战斗故事，体验守岛护礁的艰苦生活。完成任务后，恰好有船去永兴岛，为了多涉足几座岛礁，多领略南海的壮美风光，更好地讴歌祖国的神圣领土西沙群岛，我顾不得晕船的辛苦与难受，登上了永兴岛和石岛。

    永兴岛是西南中沙办事处所在地，在西沙自卫反击战期间属于后方，不像前线岛礁弩张剑拔火药味那么浓。招待所是几间砖瓦结构的平房，我刚住进去，随后就来了釆风的海军政治部创作组一行七八个人，恰巧安排吕远老师住在我的隔壁。这两间房子的间隔很特别，墙壁中央洞开一扇大窗，彼此相顾一目了然，足不出户就能对话。我从窗口看到吕远老师的第一眼，感到万分惊喜，他是我心目中的大作曲家、大词作家、大诗人，那时他创作的许多歌曲在军内外广为流传，不仅曲调旋律优美，而且歌词多姿多彩，不少歌曲的词曲都是自己一气呵成。他诗歌也写得很棒，1964年我在连队，曾借到他1958年创作的叙事诗《一个共产党员的手》阅读，因为爱不释手，书店又买不到，就乐此不疲，利用星期天逐字逐行抄在笔记本上，部分章节都能背得滚瓜烂熟。所以，当吕远老师隔着窗口第一次和我亲切交谈，我就兴奋地告诉他，十年前读过《一个共产党员的手》，并且当即朗诵：“不/他有手/他的手不在这里/留在大同江畔的白云山后。”吕远老师笑着隔窗和我握手，连声夸我记性好。

    就这样，1974年2月上旬的某一天，在波光潋滟的南海上，在美丽苍凉的永兴岛，我遇见了吕远老师。从那一刻起，我们清晨一同看日出，傍晚一起观潮汐，顶着烈日在礁盘上找珊瑚，挽起裤腿光着脚丫在海滩捡贝壳。有一回捡着捡着，我发现水坑里潜伏着一条八爪鱼，立马出手把它逮住。八爪鱼拼命挣扎逃逸，八只爪紧紧缠着我的手，拖着我走了好几步远，最终被我牢牢抓住。晚饭大伙的餐桌上，加了一盘美味可口的红烧新鲜八爪鱼，可见那时人们盛赞西沙“一半是海水一半是鱼”，并非无中生有或言过其实。在文化生活缺乏的晚上，我们常隔窗相望聊创作，或者在椰风海韵中散步拉家常。快乐时光阴似箭，永兴岛上眨眼过了五天，素昧平生的吕远老师成了良师益友。在彼此握手道别的时候，我暗暗问自己，什么时候才能和吕远老师再次相遇呢？

    人生的际遇充满奇幻，我做梦都不曾想过，别后仅半年，非常幸运又见到吕远老师了。那天下午天气很热，我在办公室里撰写材料，冷不丁抬头看到吕远老师满脸热汗走了进来，急忙起身向他敬礼让坐。没等我斟水递扇寒暄几句，他就从提包里拿出《南海风云》电影剧本，直截了当地说：“这部电影是反映西沙自卫反击战的，由八一电影制片厂摄制，影片的所有音乐由我负责创作，安排了四首插曲，今天来就是请你写歌词的。”听了这一番话，我顿时心花怒放，既激动又感动。真是良师益友哦，虽然分别半年没互通音讯，但机会出现的时候，竟然首先想到的是我，千里迢迢专程从北京来到天涯海角，为的是给我一个展示才华超越自我的机会。他很忙，在榆林港只能停留三天，也就是说这四首歌词我必须三天内完成。吕远老师笑眯眯问我：“辛苦你了，能按时完成吗？”作为一名军人，我懂得以什么样的姿态对待上级交给的任务，何况这是我千载难逢求之不得的创作任务。望着他亲切和充满信任的眼神，我郑重回答：“请首长放心，保证按时完成任务！”

    吕远老师离开后，我马不停蹄投入歌词创作中，认真读了《南海风云》剧本中需要配插曲的片段，根据剧情拟定四首插曲的歌名，第一首就是《西沙，我可爱的家乡》。“在那云飞浪卷的南海上/有一串明珠闪耀着光芒/绿树银滩风光如画/辽阔的海域无尽的宝藏/西沙/祖国的宝岛/我可爱的家乡。”我要通过诗一般亮丽昂扬的歌词，充分展现西沙的如画风光和万种风情，告诉世界西沙自古就是我国的宝岛，中华儿女世世代代耕海牧渔的可爱家乡。因为我去过西沙前线，对西沙的美丽富饶有较多的接触和了解，对战友们劈波斩浪夺取胜利的英雄气概，枕戈待旦固守天涯的坚定信念，都有直接的认知和深切的感受，加上满腔的创作激情，所以写起来得心应手。当我按时向吕远老师交稿，望着他把四首歌词认真浏览一遍，满意地点点头，笑着说写得不错，我那三天三夜绷得紧紧的神经总算得以放松。我为自己庆幸，西沙行与吕远老师结缘永兴岛，银幕上获得放歌西沙的好机会。

    吕远老师把歌词带回北京后，我天涯守望等待他的好消息。然而，日复一日，月复一月，仿佛石沉大海，杳无音信。在一年多的忐忑不安观望中，1976年夏天，《南海风云》电影全国上映了，我终于盼来鸿雁传书。吕远老师信中说，我的四首歌词都谱成曲了，但领导审查影片觉得四首太多了，就删了一首，剩下《西沙，我可爰的家乡》、《飞翔吧，海燕》和《人民海军战歌》。同时寄来八一电影制片厂印制的歌页。在办公室里，我的战友李挺奋识谱能力很强，拿起歌页就准确流畅地唱起来。大家觉得歌词和旋律都清新优美，是西沙群岛的第一首赞歌，一定能唱响中华大地。

    《西沙，我可爱的家乡》随着电影《南海风云》放映，迅速广泛得到群众的喜爱和好评。这首悦耳动听的歌曲，形象生动展现了西沙的迷人风采，把遥远飘渺的西沙群岛拉近人们的眼帘，唤起人们对西沙的强烈向往和深切眷恋。吕远老师和我的情缘，也因为这首歌在似水流年中诗意蔓延。让我们无法预知的是，时隔38年，可爱的家乡三沙竟授予我们一份殊荣。

    2012年7月24日，包括西、南、中沙在内的三沙市隆重设立，喜讯传开，海南省一片欢腾。这期间我到海口过“八一”建军节，以黄奔为首、参加过西沙自卫反击战的战友们，虽然青春不再，但情怀依旧，纷纷鼓动我为三沙写一首新颂歌。而我自己也有这个打算，回到广州就构思，很快写出《我爱三沙》的歌词。“爷爷从小闯海走遍了三沙，漂过烟波浩渺春秋冬夏，扬帆撒网风吹雨打，千百岛礁世世代代都是他的家。父亲带我渡海往来这三沙，惊涛骇浪锻造了蓝色生涯，做一棵栉风沐雨的亭亭绿树，撑起这三沙繁荣幸福绚丽的彩霞。”歌词通过一家三代心系南海，情漫三沙，含辛茹苦，耕耘播种的经历，热情讴歌三沙人爱国爱岛的高贵品质，以及三沙日新月异的崭新风貌。

    请谁作曲呢？我和黄奔不约而同想到吕远老师。此时吕远老师已经83岁，虽然逢年过节我们互通短信祝福问候，但健康状况毕竟不甚了解，能否作曲更不得而知。我想了想，先用手机短信把歌词发去，等待他的回复再作别论。吕远老师看了歌词后很高兴，立即给我回电话。原来他也有为三沙创作一首新歌的想法，真是心有灵犀一点通。粗略算来，从1974到2012，已经整整38个年头。岁月改变了我们的容颜，但深远纯真的三沙情怀却不会苍老，我们又豪情满怀再度携手为三沙谱写新歌。黄奔知道后，拍拍胸脯把所有录制费用都承担了。

    2013年1月初，吕远老师和我分别从北京、广州到了海口，与黄奔会合，一起把由著名青年歌手司红军和伊泓远演唱的《我爱三沙》光盘送给三沙市委。领导们很重视，肖杰书记和符戆主任亲自接受了我们三名老兵对三沙的敬意和祝福，并决定全市范围内推广《我爱三沙》这首歌。记得2015年初，三沙1号公务船从海口首航永兴岛，邀请我们参加。晚上在船上举行文艺晚会，身为第二代三沙人的市人大常委会主任符戆同志独唱《我爱三沙》。尽管没有音乐伴奏，他仍唱得声情并茂，赢得全场热烈的掌声和一致好评，吕远老师和我都情不自禁频频点赞。

    2013年7月18日，是我们终生难忘的好日子。这天晚上，在海口举办的“我爱三沙”吕远音乐作品演唱会现场，三沙市委书记、市长肖杰同志分别给我们颁发了三沙市首批荣誉市民证书，吕远老师的证书是1号，我的是2号，我们荣幸成为三沙市第一代市民。紧接着的7月24日，我们应邀参加了永兴岛举行的三沙设市一周年纪念活动。从飞机上下来，眼前的蓝天白云碧海银涛犹似当年，但永兴岛的新美繁荣景象已完全颠覆了昔日的苍凉。肖杰书记问我，还记得当年和吕老住过的招待所吗？为此我找遍永兴岛。所有建筑几乎都是新的，除了那座留作历史反面教材的日军旧炮楼。我和吕远老师初次遇见的招待所再也找不到了，取而代之的是矗立北京路上的时尚典雅的西沙宾馆。

    在座谈会上，我激动地朗诵了现写的诗歌《真诚的祝福》：“那一年上岛釆风短暂的流连/生命里便留下永恒的思念/每当看见碧波荡漾的南海/永兴岛就在我的脑海浮现/终于有幸圆了多年的心愿/千里重游南海明珠如梦如幻/永兴岛还认识从前的我吗/两鬓斑白的老兵豪情不减……看不够一幅幅新美灵动的画图/读不尽一首首意蕴深远的诗篇/永兴岛啊/请接受我真诚的祝福/魅力四射与日月同辉岁岁年年。”我感到欣慰和满足，因为终于抒发了沉淀心底38年的真情实感。

    从此以后，三沙市委市政府每年都邀请我们回家乡看看，或参与采风，或参加各类有意义的活动。别看吕远老师已80多岁，无论坐飞机或乘轮船，每次到三沙都神采飞扬，乐乐呵呵，独来独往，从未带过秘书或护理人员陪伴照料。他的创作热情汹涌澎湃，接二连三为三沙谱写了多首新歌，其中再度和我携手合作了歌曲《我的三沙我作主》，尽情抒发了肩负使命勇于担当的三沙人建设美丽、幸福、主权三沙的豪情壮志和强大信心。

    吕远老师和我每次到三沙都会在海口停留一些日子，黄奔常常安排我们到他的阅海听香会所休息品香。一来二去，本来对沉香知之甚少的吕远老师，终被沉香的故事和功效打动了，对我说，给黄奔同志写一首海南沉香之歌好吗？黄奔高兴得拍手叫好。我依据沉香的特点，几经醖酿，终于把歌词写成：“心扉悄悄敞开/真情默默表白/每一缕幽香都是爱/沉香流芳暖人心怀/经历风吹雨打/展露万千仪态/伤痛中悠然育珍宝/美丽的故事千年万载/五指山铸就你的高贵质量/万泉河滋润你的淳朴情怀/海南沉香/你是香中之王/献给世界一份永恒的精彩。”我还是用手机短信把歌词发去。吕远老师觉得歌词形象生动，情景交融，合他心意，很快就谱成曲，由著名歌手金婷婷演唱。黄奔视若经典，凡到阅海听香会所参观或洽谈业务，不管什么人，第一件事就是请他们听歌。什么歌？《我爱三沙》和《海南沉香之歌》。

    采访结束，导演请我们再次向三沙的父老乡亲致敬祝福。对着镜头，吕远老师深情款款，祝福所有三沙人安居乐业幸福美满，祝福三沙这串南海璀璨明珠，在新时代更加绚丽辉煌，古老的家乡更加繁荣兴旺。是的，这是40多年来吕远老师和我的共同憧憬和心愿。三沙，这片蓝天碧海绿岛翠礁荟萃的家乡，为我们的生命注入无限激情，我们一起演绎人生精彩。这是我们终生难以忘怀的地方，因为它永远凝聚我们的师生缘，战友情，家国梦。

上图：1974年，吕远（左）、苏圻雄（右）在永兴岛采风时合影。

左图：2018年4月26日，苏圻雄（左）、吕远（右）在北京合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