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麦邦盈

    这里说的他，就是上坡小学一（2）班的张国雄。脑袋圆圆的，眼睛圆圆的。应该是太阳晒得太多了，一张脸显得特别黑，特别是笑起来的时候，声音格格格格的，非常非常开心的样子，但是一嘴白茫茫的牙花却让脸显得更黑。走路的时候还喜欢把头仰得高高的，妈妈老是警告他：再这样下去就变成黑人了。

    张国雄不听妈妈的话，上学就不戴帽子，玩的时候脸上都晒出油了也不管。张国雄也不听老师的话，据说从幼儿园小班到小学二年级，被骂已不计其数，受表扬几乎为零。但这并不是说张国雄不需要表扬，每当看到优秀学生受表扬奖励的时候他也非常羡慕，有时候都羡慕得到了很恨的地步。问题是自己的分数少。他甚至多次把测试卷上的60分改成80分、70分改为90分。

    那天下午上学，张国雄站在学校门口吃完冰棍的时候，上课的钟声已经响了。就在准备起跑的时候他突然看到地上有一张钱，是一元钱的纸币。张国雄认识钱，就在伸手去捡的时候一阵风却把钱刮飞了起来。于是回过头去追。那钱却故意跟张国雄作对似的，不捡的时候就掉在地上，一伸手要捡的时候又飞了起来，几个漂亮的翻滚就滚到公路中间了。这是一条非常繁忙的公路，车很多。张国雄不怕，几个追扑，终于把钱捡到了。

    为什么要不顾一切地把那张钱捡起来呢，张国雄事前其实也没想，只是捡到手了才觉得不是自己的。

    “这是谁的钱呢？”张国雄想，“交给警察吧。”

    张国雄显然是把校警当作警察了。没想到刚走近校警面前人家就大声吆喝：“你干嘛的！你这个孩子，赶快上课去！”

    “警察叔叔，我捡到了一块钱。”

    “去去去，赶快上课去。”

    “警察叔叔，我捡到了一块钱。”张国雄说着还把手中的钱举了起来。

    “交给老师。赶快上课去！”

    “这——”

    “你走不走？不走我告诉校长了。”这校警真是有点生气了，眼睛瞪大了许多，声音已经非常严厉了。

    张国雄走了。校道上已经没人，老师学生都在上课了。张国雄知道可能要迟到了，就小跑，无奈背后有个大书包，一摇一摆的，心急是心急，但是速度跟不上。当他跑到二楼的教室门口时，已经是满头大汗气都喘得快要接不上去了。因为这一次的小测成绩糟糕，吴老师正在发火，忽然发现不少学生把目光投到门口那里去，就转头看，就看到满头大汗喘着粗气的张国雄。

    “你怎么又迟到了？”吴老师的火忽然烧到张国雄的身上了。

    “老师，我——”

    “你不要解释了。”

    “老师，我——”

    “我叫你不要说话了知道吗？”

    “我——”

    “进来！上课！”吴老师的话已经成了命令了。

    张国雄不说话了，走到自己的座位上坐了下来。老师上课了，但是张国雄的心不在老师上的课那里，而是在钱上。张国雄的座位在第一排最靠边的角落里，所以他的一些举动老师并没有发现。什么举动呢？课本打开了，但是上面压着的是一块钱。张国雄的注意力在钱上。

    “这钱谁的呢？”

    张国雄翻过来又看过去，没有人在上面写上自己的名字，只是有一个人的头像。仔细地看了一下，下面有一行小字：毛泽东1893——1976。中间是一个大些的“1”字，下面还有“壹圆”两个字，上面是：中国人民银行。再往左边是一行数字：X67C934775。还画了好些图案呢。背面是幅画，有水有山有树，水中还长出三个葫芦样的东西。三个角上都写了“1”字，还有好些看不出来是什么的字。

    张国雄对一块钱不会认错的，因为每天上学妈妈都给他一块钱，想买什么买什么。在学校门口旁边的销售部把钱交出去，人家就会给一支冰棍或者一瓶AD钙奶什么的，张国雄觉得很过瘾。他多次叫妈妈给两块，但是妈妈不同意。不同意也没办法，谁叫自己不是妈妈呢？

    其实以前都是把钱接过来就塞进书包里，走到学校第一件事就是把钱花出去，根本就没注意到钱的上面都有些什么。这回非常用心地看了看，张国雄的兴趣就来了。他甚至拿起笔在练习本上画画写写了起来。实际上就是画了一个长方形，然后很认真地写上“中国人民银行”，然后在旁边胡乱地圈几圈。同学们都在很认真地做练习，张国雄也在很认真地画着钱。吴老师巡视到张国雄面前的时候大大地吃了一惊。

    “国雄，你在干什么？”

    “老师——”张国雄还是没办法把话讲完。

    “大家都在做题，你怎么画钱呢？”

    教室里“轰”的爆出了一阵笑声。张国雄转过头去，发现所有人都看着他。

    “做练习！都做练习！”

    张国雄也发觉自己不对了，就把钱收了起来，但是他并不知道做什么练习题，于是不停地翻着课本找。

    “不在课本上。在黑板上。”

    下课了，吴老师收起书本就走了，张国雄丢下练习本拿起钱急忙追了出去。

    “老师，老师。”

    “什么？”吴老师并没有停下脚步，只是回过头。

    “老师这钱是我捡的。”

    “是吗，你交给班主任吧。”

    看着吴老师远去的身影，张国雄有些茫然了。

    “班主任，班主任在哪呢？”

    张国雄不喜欢班主任，虽然是女孩子，但是凶巴巴的，老骂人。不过他不是怕，而是恨。但是这钱必须交给她，数学老师都说了交给班主任。没办法，只得找。找了半个校园终于找到了，原来数学老师正在和她说话呢。

    “班主任——”张国雄大声喊着跑了上去。

    “张国雄，你今天又迟到了是不是？”

    “是。班主任——”

    “你今天上课又玩了是不是？”

    “是。班主任——”

    “好吧。上课吧。老师也要去上课了。”班主任说完头也不回就走了。

    “班主任——”张国雄拿着钱追了上去，“班主任，我在马路边捡到一块钱。”

    “是吗？你交给学校吧。”

    看着班主任渐渐走远的身影，张国雄一片茫然。这节课张国雄又没上好。他不玩钱了，但是他心里总是思考着一个问题：交给学校？学校是谁呢？

    下课了，张国雄在校园里转了一圈，但是没找到学校。他找到三（1）班的许明旭，问：“你知道学校在哪吗？”

    许明旭都糊涂了，闪着眼把张国雄看了半天，说：“你——你疯了？这里不是学校吗？”

    “不对。刚才班主任都说了叫我交给学校。”

    “什么？叫你交什么？”

    张国雄想了一下，就把事情的经过告诉了许明旭。这一回许明旭笑了。笑完了就说：“这就是你不对了。你捡到了就是你的呀。”

    “可是——”

    “可是什么？你想表扬吗？”许明旭的眼神怪怪的。

    “不是。”张国雄嘴里说不是，实际上就是，只是不好意思说出来。

    “这样吧。我们买甜酸糖去。”

    不等张国雄反应过来，许明旭就拉着张国雄的手向校门口的销售部跑去，而且帮着张国雄把钱交了出去。

    一块钱买了十颗甜酸糖。许明旭把五颗给了张国雄，接着又掰开一颗塞进嘴里。

    “吃吧。挺好吃。”

    张国雄也把一颗塞进了嘴里，剩下的几颗就塞在裤兜里。好吃，酸酸甜甜的，而且香，而且让人心里有点儿振奋，想一下子都咬碎，看看会酸甜到怎么样。但是终于没有咬，就慢慢地含着也过瘾。张国雄有点感激许明旭了，以前总是买冰棍，怎么就没发现这么好吃的东西呢。

    张国雄没有把剩下的四颗甜酸糖吃掉。他想把一颗给妈妈，一颗给爸爸，一颗给爷爷，剩下一颗给自己。放学了，张国雄回到家里就把甜酸糖分了出去。爸爸没在家，爷爷说不吃，只有妈妈吃。妈妈表扬了一下，就说孩子你懂事了，给了一块钱就懂得感恩了孝敬了。张国雄笑，说是捡来的钱买的，接着就把事情的经过说了一遍。妈妈笑了，摸着张国雄的头，说孩子呀你长大了懂事了。爷爷看着却生气了，说孩子你怎么这样呢？你这样做是思想不好知道不？张国雄就不明白了，同样一件事，为什么妈妈开心爷爷生气妈妈表扬爷爷责骂呢？让他更想不到的是妈妈竟和爷爷干起口仗来了。

    “你说什么啦？他思想又怎么不好啦？”

    “捡了人家的东西要交还给人家呀。”

    “交给谁呀？一块钱。”

    “一块钱也是钱。有你这样教孩子的吗？你要教育他交给学校，让学校放到失物招领的箱子里。”

    “你说什么啦？学校有那样的箱子吗？都什么朝代的事了你还拿来说。那样教孩子，多精灵都会变成傻子知道不？”

    “我这样教又怎么啦？我教育孩子做好人有错吗？”

    “你没有错呀！你是好人呀！你赚多少钱了呢？你盖多大的房屋了呢？你教的孩子又多大出色了呢？”

    “你——”爷爷已经把一支手指远远地伸了出去，但是话却没有了，只有手指在颤颤抖抖地举着。他太生气了，话都给火烧没了。

    老实说，张国雄对爷爷的看法并不好，挺啰嗦，做什么都说不对。妈妈对爷爷的看法也不好，没本事又爱教训人，要不是丈夫老袒护，赶他出家的心都有了。妈妈也不想说话了，拉起张国雄的手就走。

    自此以后，张国雄有了一个明显的变化，就是走路不再把头仰得高高的，而是看得低低的。路上要是有人掉了钱或者什么的，一般不会逃过张国雄的眼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