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麦邦盈

    

    吴校长的早餐九点半就结束了，比以往提前了约一个钟头。有任务的，就是要回家辅导吴量做功课。就两个孙子，吴力不行，见书都像见老虎。吴量还可以，合心的时候能够坐下来看些书做些题。

    把门推开的时候吴校长却大吃一惊了。地上撒满了碎纸片，书包扔在地上，课本、作业簿也摔了出来。笔盒扔在墙角边，笔和尺子也摔在一旁。吴量坐在地上很努力地哭，见到爷爷回来了，就声嘶力竭地嚷：“我就不给！”

    吴力就站在一旁，一脸怒气，两手插腰：“你再不给我就打死你。”

    “你说什么？”吴校长火冒三丈了，巴掌已经高高地举起来了，“吴力，你干嘛？”

    “我不干嘛。”

    “他要抢我的笔盒。”

    “我怎么抢了？不是在那吗？”

    吴校长走过去捡起来一看，坏了，裂痕了，盖和盒也分开了。昨天才买的，二十多块钱的，才过了一夜。

    “你为什么把他的笔盒摔坏了？”

    “不是我摔的。”

    “不是你摔是他自己摔？”

    吴校长忍无可忍了，巴掌的举起和下去几乎是同时进行，而且下手非常重，声音也比较响亮。吴力的哭声跟着出来了。但是他不跟爷爷吵，也没有还手，而是一手捂着脸呜呜地哭着跑了出去。

    吴校长没有追出去，而是走过去安抚吴量，然后坐在椅子上生气。

    都说退休了享福了，其实享个屁。幸好吴校长不是气球，要是气球早就爆炸了。两个孙子一睡醒就得担心，两个媳妇一吵架就变老虎。吴校长经常抱怨两个孩子不像是男人，要是他巴掌早就下去了。

    其实吴校长的两个孩子是男人，老大吴理在派出所当协警，老二吴伟在车站当保安，都是坏人见了就害怕的人。问题是在老婆面前挺不起腰杆，声音小得像蚊叫。

    老实说，吴校长真是不甘心老了这么窝囊。当了十多年校长，荣誉证书一大堆，国家级先进也拿下来了。想不到在家里得不到认可。两个儿子不说话，两个媳妇不搭理，两个孙子不听话。只是老婆雷艳不烦他。其实雷艳不在家，到女儿家带孩子了，隔山隔海的，半年都不回来一次。

    突然传来了一阵杂乱的“咚咚咚”的上楼声音，跟着响起了急促的“嘭嘭嘭”的敲门声。开了门一看，竟然是几位警察。

    “这里是502？”

    “对。”

    “吴成在哪？”

    “我就是吴成呀。”

    “扣上。带走！”

    领头的下了命令，一旁的一个警察立即把手铐拿了出来。

    “什么？你们扣我干什么？你知道我是谁吗？我是校长你知道吗？想诈骗我？你们不怕我报警吗？”

    “什么？你报警？”带头的警察也吃惊不小了，而且提高了声音，“你不知道我们是谁吗？你睁开眼睛看一看。知道不，有人报警了，说你打人了。伤员在医院，你马上跟我们上派出所配合调查。”

    “什么？你开什么玩笑？”吴校长大吃一惊，“我打人？我吃早餐刚回来呀。”

    “许明媚。是一个叫做许明媚的女人报了警。她说你打了她的孩子。”

    “许明媚？那不是我的媳妇吗？”

    “什么？你媳妇？你打了她的孩子？”

    天啊，真是让人哭笑不得。吴校长已经明白是怎么回事了。火气也马上上来了：“你们说是谁不对？她孩子吴力要抢他弟吴量的笔盒，吴量不给，他就摔笔盒扔书包撕本子，还打人。我回来看见了就打了他一巴掌。”

    “就是这样吗？”

    “不是这样是怎样？”

    “然后她就报警了？”

    “我哪知道她报警呀。她不在家。”

    “她不在家怎么知道你打了她孩子？”

    “应该是她孩子跑去告诉她的吧。”

    “她在哪工作？”

    “她在市上卖槟榔。她老公也在派出所工作的呀。”

    “什么，谁？”

    “吴理。上西派出所。”

    领头的马上拨通了电话，接着脸上就变得不是那么严肃了：“吴校长，不好意思了。我们回去再做调查吧。”

    警察走了，吴校长马上拨通了吴理的电话，没想到吴理并没有什么惊讶的表示，也没有发火，只是哎了几下，然后说我再看一下，然后就把电话给挂了。

    家里安静下来了，但是吴校长心里不静。他把笔盒捡起来看了看，又扔到地上。他把笔尺子书包课本捡起来放在桌子上，找来扫把，把地上的纸片扫拢，然后找来个薄膜袋，抓起来往里面装。吴量就坐在一旁，但是不帮忙，只是看。

    地上干净了，东西整齐了，但是吴校长的心里还是乱。他想给吴量辅导回数学，但是又坐不下来。他看了看吴量，说不怕了下午阿公再给你买一个。吴量点了头还“哎”了一声。吴校长的心里也好受一些了。他忽然回想起刚才打吴力时的情景。是不是下手太重了？一巴掌打在脸上，脸的里面有头脑，伤了头脑就麻烦了；脸的上面有耳朵，万一把耳膜打坏了就麻烦了。

    就想去医院看看。但是马上又觉得不能去。要是明媚在医院里骂起来怎么办？千人百众多难看。算了，回来再说了。问题是中午了还没回来，下午了还没回来。

    去不了医院，在家坐不住，吴校长就跟吴量说我们去买笔盒好不好。吴量说也好，于是公孙俩就上街了。买笔盒非常简单，但是为了尽量地补偿，吴校长带吴量逛了超市，又到肯德基吃了鸡翅膀。回到家的时候已经是五点多。二媳妇刘贤惠还没回来，她在酒店打工，一般都是晚上九点钟才回来，饭也是在店里吃。老二吴伟也没有回来。奇怪的是吴力也没有回来。应该没有什么事，要是有事明媚会回来闹得天翻地覆了。可能是跟他妈一起卖槟榔吧。

    吴校长让吴量坐在厅里看电视，自己去动手做饭。老婆去跟女儿带孩子，吴校长就亲自下厨了。也是正常的，孩子媳妇都很忙，孙子都很小。好在吴校长买菜有钱做饭有时间，厨艺也还可以，做的饭菜可以吃。

    太阳已经下去了，路灯已经亮起了。吴校长在窗口看了好几回，吴理还没有回来，吴力和他妈也没回来。这就有点奇怪了，以往这个时候应该回来了。

    于是给吴理打了电话：“你在哪？吴力和他妈呢？”

    “她不回去了。”

    “什么？回娘家去了？”

    “没有。她租房在外面了。”

    “什么？租房？她到外面去租房？”吴校长都懵了，头里都“嗡”地响了一阵。

    “哎。”

    “在哪租？”

    “不知道。”

    “你在哪？”

    “在外面。”

    “你要回来吗？”

    “一会再回。”

    吴校长还有话要说，可是吴理已经把电话挂掉了。吴校长都气炸了，可是没什么可炸。他觉得心里好难受，气都快接不上了，眼睛一红，眼泪都涌出来了。

    九点钟了吴理才回来，好像没有发生什么事一样，看到父亲和吴伟贤惠吴量几个人吃饭也不怎么看，然后就回他房间去，开箱翻柜的，不知道在找什么。本想和他好好谈一谈，把事情的来龙去脉跟他说一声，让他去教育明媚一下，确实太过了。没想到半个钟头都过去了吴理还没有出来。

    “你要吃饭吗？”吴校长的嗓门特别大。

    “吃了。”

    “你干嘛？”

    “我收拾一些衣服。”

    “什么？你给她收拾衣服？你要和她带孩子在外面住？”

    吴理不说话，吴校长就更生气：“你也要在外面住了吗？”

    “不知道。”

    不知道什么意思？有这样的孩子吗？吴校长头都冒烟了：“你走吧。你们永远不要回来了！”

    吴理还是不说话，继续在房间里面忙，不多久就提着两个大包出去了。其时吴伟他们已经回房间去了，只有吴校长一个人在厅里看电视。其实他并不是喜欢看电视，而是希望吴理出来跟他说回话，没想到吴理出来之后招呼没打就走了。

    吴校长都气得发抖了，他站起来狠狠地把门关上。“嘭”的一声巨响，楼上楼下肯定惊动不小了。

    “走吧！都走吧！永远不要回来了。”吴校长几乎在咆哮。

    吴伟他们也立即开门出来了，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爸，什么事？”

    吴校长哭了。一个老男人，不是伤心到极点，是不会这样“呜呜”地毫不保留地把哭声放出来的。

    “爸，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了？”

    情绪平缓了一些，吴校长才把事情的经过说了一下。说到他们出去租房住的时候，吴校长又有些情绪失控了，眼睛又红了。原本希望他们能够帮忙着骂一下，想不到的是老二和媳妇的反应很冷淡。吴伟的反应是没反应，一句话没说。贤惠也只是淡淡的一句话：“就是那样了。”

    已经很晚很晚了，夜都昏睡了，吴校长还是睡不着。都想什么都不想了，偏偏什么都要想。两个孩子没本事，两个媳妇不懂事，两个孙子不听话……

    “哎——”吴校长深沉地叹了一回，耳边又突然响起贤惠说的那句话：就是那样了。

    就是那样是哪样？贤惠就是那样的，那句话也经常说的。记得明媚有一次吵架的时候骂：你不要说了，教人千千万，自己孩子没工作，人家大楼一座座，自己一个套房还欠钱，人家轿车一辆辆，自己摩托都要孩子自己买。还说当校长，卖猪肉的都要比你有钱知道不？贤惠也跟着帮腔：就是那样了。

    “哎——”

    吴校长总算在这哀哀叹叹之中入睡了。没想到醒来的时候已经是八点多钟了。手机上张老师李老师已经来了几个电话了。老二他们已经出去了，问题是吴力也没有在家。电话打过去之后才得知是贤惠娘家有酒席，他们都喝酒去了。

    “太不成样了，说一声都没。”

    手机响了，是张老师打来的。原来他们还在茶店等着呢。幸亏有几位朋友，不然有冤都不知道跟谁诉了。有老友真好。

    坐下来之后，喝了两口茶，吴校长就非常气愤地满怀冤屈地说起昨天家里的事情，其间还见缝插针地骂上几句。接着又把二媳妇二儿子也连带着骂了一通。

    “校长呀这是你的不对了，你怎么能开口把他们赶走呢？”

    “他们都不对，只有你才对？校长呀，你知道你是谁呀？”

    张老师和李老师很不客气，都有批评指责兼低看的意思了。但是吴校长又不好发作。老师退休了还是老师，校长退休了就不是校长了。平起平坐了。

    “你们说怎么做？这样的媳妇，这样的儿子。”

    “你想让儿子怎么做？你总不能叫儿子离婚吧？你以为一般人娶个老婆就那么容易？”

    “哎——”

    “校长呀，现在最好的办法是去把他们找回来。”

    “什么？你叫我去求他们？”

    “不是求，是宽容。退一步海阔天空。”

    “要不你再去买两套房，两兄弟每人一套。你就住旧的。”

    吴校长很是无奈地笑了：“买一套的首付我都不够了。人老了，几个老钱，除了吃饭和看病，还能够做什么呢？”

    “校长呀其实你也有不对，在你来说是两个孩子，但是在他们来说是两家人。两家人挤在一起，你说他们是什么感受？”

    “还是去找吧。子孙都好我们也就幸福了。我们俩也愿意陪着你去找。”

    “是吗？”

    “是呀。家家都有本难念的经，看得习惯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