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李献卿

    先读古诗《咏红薯》一首：

    红薯汤，红薯馍，没有红薯不能活。

    吃得口酸血不稠，昔日红薯好处多。

    红薯，又称番薯、甘薯、地瓜，原产南美洲，明末由福建华侨陈振龙偷偷带回我国栽种，而后传入朝、日，之后便代代相传，绵延不绝。清道光年间，福州人何则贤在乌石山南建“先薯祠”，1957年福州市政府在乌石山灵山峰建“先薯亭”，番薯之功可见一斑。番薯易种易管，只要有湿土，将其藤茎插入土中，便能生长、结薯，你就是不管它，它也能与野草争存，可见生命力之强。它结薯有先有后，由小而大，随收随吃，多少由人。而且味道甘甜，肉质幼嫩，老少咸宜。千百年来，救济众生，造福于民，故又有古诗《咏地瓜》一首，诗曰：

    蔓延垄亩绿峥嵘，根入泥土系众生。

    百卉邀功争宠闹，薯君务实不求名。

    小时候，我妈常常带我到自家薯地里去挖番薯。妈妈说，看见薯畦上土地开裂的地方就能挖到大番薯。果然如此，因为大番薯将地皮都撑裂了。但是，小的不要摘下，长大才摘。

    上世纪五六十年代，我国连续三年发生严重的干旱等自然灾害，稻米且不用说，就是连番薯都不够吃，各地还饿死了不少人。为了填饱肚子，我常常会跟着大伙儿到别人收了番薯的园地里捡被漏掉的或者长了虫子的番薯回家煮吃。有时又到附近的集市上买一些用长了虫子的番薯做成的番薯干片回来煮吃。家人吞吃带有些许苦味的番薯的情形我至今不忘。

    1960年，我考入了嘉积中学。同班的一个来自龙江的同学周末回家常会带一些番薯粉回学校来，肚子饿时就将薯粉倒入口杯中，用热开水冲成糊坐在自己床上吃，“嘶嘶”有声，一副很享受的样子。有时候他也会倒一些给我吃。可是后来我们因一件小事闹了别扭，他就不给我吃了，似乎还故意把那“嘶嘶”声弄得好响，让我直流口水。好在后来我们又相好了，于是，又“薯归我口”了。

    一次上生物课，生物老师说，番薯的藤茎叶都可以吃，煮汤或者晒干磨粉做成粿仔吃都不错，还说他也在吃呢！后来，我还特地在学校操场边的一个荒僻角落里开了一块约五平方米的地皮来种番薯，而且还真有了收获呢！我挖了三个番薯回去，搭了个小灶用口杯煮了吃，香甜得很啊!我一口气连皮带蒂吞光光。但是还不过瘾，又立马去挖了两个，当场在草地上擦去土皮，塞进口里生生吞吃不吐“骨头”，吃完了还口中“吃吃”有声，回味无穷呢。

    除了种番薯外，我还在班上的菜地边上种了一株玉米。几乎每天一早，我们去浇菜时，我都会顺便给玉米株浇水施肥。我是看着那玉米株一天天地长大结棒的，可是它只结了一个棒棒。不过还好，长有近尺。到了将要成熟的时候，我还常会去摸摸那玉米棒，有时还轻轻地拨开玉米棒的包皮，看着那玉米粒橙黄如金，我那心里啊，比吃到玉米还高兴。我打算再过三天也就是周末的时候，就摘回家让妈妈煮了吃。却不料，第二天我去浇水的时候，远远看去，原来长玉米棒的地方，已是空空如也。我急急走近一看，只见两片包皮在风中晃动，好像在向我诉说刚刚发生的丑事。我气得咬牙切齿，一下子将玉米株连根拔起，丢到水沟里去。自此，我就与玉米断绝了生产关系，只保留了消费关系，再也不种玉米了。

    除了种过番薯和玉米，我还种过木薯、毛薯、高粱、芋头、粟子、马铃薯和鹅子薏，但都觉得不比种番薯好：木薯杆易折且薯在地下受伤了容易烂；毛薯要插架子支撑藤蔓；高粱杆又细又高易倒伏；芋头吃多了舌头会发麻；粟子加工较麻烦；马铃薯放久了就长芽且芽有毒；鹅子薏纤维太粗不好吃。这些作物最大的缺点是产量较低，都不比番薯好种好管好煮好吃产量高。所以长期以来农村人种番薯吃番薯是代代相传，千年不绝。

    番薯有红皮、黄皮、白皮、紫皮等多种皮色，从肉色看，也有红黄白紫种种。我特别喜欢的是红皮黄肉的那种。番薯的吃法多样，或蒸或烤或炒或煮汤或煲粥，抑或刨片晒干制成薯片，或再将干薯片用石磨磨成粉，再用薯粉做成粿仔、粿条，都很好吃；如果用椰丝作馅，用薯粉包裹做成番薯包吃，则又是一种独特风味。农村人干劳力工体力消耗大饿得快，有时午休时无啥事做，也常会蒸一锅子番薯，一家人，或者邀上几个近邻，坐在一起边吃番薯边聊天拉家常讲农事，别有一番情趣。而我则特爱吃烤红薯：将红薯放在炭火上烤熟，用手轻轻一掰，立见热气蒸腾黄肉晶莹而且清香扑鼻，你就会情不自禁地咂嘴咂舌，涎水直流。

    只可惜的是，我们不敢吃得太多。大人们说，番薯不能多吃，吃多了会吐酸水，甚至拉肚子，对肠胃不好。大家一般都认为番薯是杂粮，稻米才是主粮。过去米粮不够吃，就先吃番薯垫肚子，再吃一点米饭盖住番薯，以防反胃吐酸水。所以种番薯大多是用来喂猪，村民们把番薯当做猪粮，把煮番薯藤茎叶叫做“熬猪菜”。看来，千百年来，番薯的身价有点贱啊！

    番薯的命运和遭遇就这样下贱了好多年好多年。

    可是，令人意想不到的是，近年来，番薯的命运发生了大反转！

    近年来，人们生活条件改善了，大米吃腻了，大鱼大肉吃腻了，而特别可怕又特别普遍的心脑血管问题、“三高”疾病、癌症等越来越严重威胁着人类的身体健康。于是，营养学家和医学专家们便加强了对食物的研究，并提出了少吃精致食物、多吃果蔬谷物杂粮等粗纤维食物的主张。连古人都知道吃了番薯“血不稠”，我们怎么就忘了呢!好在番薯的价值终于被重新认识，甚至被人们刮目相看，已成为人们常吃的“家常便饭”了。

    其实，《本草纲目》和《本草纲目拾遗》就早有记载，红薯有“补虚乏，益气力，健脾胃，强肾阴”等功效，使人“长寿少疾”，还能补中、和血、暖胃、肥五脏等。上网查询，则有更全面的详细记载：红薯含膳食纤维、胡萝卜素、多种维生素及钾、铁、铜、硒、钙等十余种微量元素，被营养专家称为营养最均衡的保健食品，更有护肤、减肥、降低胆固醇、利于人体酸碱平衡、预防亚健康和心脑血管病等“现代病”的功效。中、美、日等国不少医学专家甚至还将番薯列在抗癌食物的首位，称其为“长寿食品”或“航天食品”，将红薯叶尊为“蔬菜皇后”。前不久，世卫组织经三年研究，评选出六大健康食品，红薯被列为13种“健康最佳蔬菜”的冠军，成为“冠军菜”。在市场上，番薯的价格早已是大米价格的好几倍。海南东方市如今种番薯正是如火如荼，既能大量供应市场，又能扶贫致富，还上了中央电视台的新闻频道，很值得全岛大力推广。

    说到这里，我又很自然地想起过去农村人用番薯喂猪的情景：那猪猪仰着头，伸着长猪嘴，嘴里含着一整个的大番薯，涎水欲滴，还眯着两只小猪眼，显得十分得意和满足的样子，好像在说：你们动不动就说我们是“笨猪”，我看你们才是“笨人”，是“人穷不识宝”的大傻瓜啊!

    想起番薯的前世今生，且作《番薯赋》一首——

    旧年果腹不用谈，今日倒成桌上餐。

    人情颠倒它不顾，自有真情记心间。

    如今身价与日起，不忘初心济民难。

    但愿诸人多珍爱，可得万民保平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