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程作池

    现在的家乡，露天电影已不复存在。每当我途经曾经挂着电影海报的老地方和废弃的露天电影场时，大脑立刻打开了那组封尘的密码，遥远的记忆慢慢展开，心底涌发出一种怀念和感慨。我知道，那就是我与电影的情结，或者说是一种挥之不去的怀旧情感。无论这个世界发生了怎样的变化，它依然深埋在我的心里，珍藏在记忆深处。一部电影，就是一段往事，它伴随着我和观众一起励志成长，一起经受磨练，一起饱尝人生的酸甜苦辣，然后一起走向未来。每当那些熟悉的电影音乐再次响起，我都会发出会心的一笑。那是现在的年轻人和孩子们都不能体会的一笑，它只属于我，甚至也属于我们的长辈，它只属于那段历史，那是我的也是历史的共同的记忆。

    曾记否？“亲爱的各位观众，电影即将放映……”这个电影开场白，在我的放电影生涯中已记不清播了多少回。上世纪七十年代，看电影几乎是大人小孩唯一的业余文化生活。那个年代，人们生活在自己的小天地里，周围的人和事就是他们生活的全部。电影下放到人民公社，给乡村人们带来了一个非常广阔的世界，通过那块神奇的银幕，看到在中国和世界各地的异域风情习俗和不同民族不同的故事。特别是那些小学生，每天放学，都要看看供销社或铺仔门口墙壁上有没有贴出电影广告或挂上有预告新片内容与放映日期的红布条，如果没有，就会非常失落，而如果有，就会一蹦三跳跑回家，大声地告诉爸妈，晚上有电影！然后，一鼓作气跑到万泉河草草洗澡了事，回家快快地扒上几口饭就冲出门，欢呼雀跃，蹦蹦跳跳，你追我赶地提上草蓆和小凳子，早早就去电影场上为自己和父母家人占好位置。

    黄昏，我和同事已经把电影银幕挂在大队露天剧场或学校操场的草坪上了，绳子把银幕的四个角绷得紧紧的，高音喇叭连续重复播放革命歌曲和革命样板戏唱段，悦耳高昂的音乐勾得人们心魂躁动，早早放下手中活儿，从四面八方涌进影场。一支烟工夫，整个剧场人山人海，嘈声鼎沸，黑压压的小脑袋一个个紧挨在一起，最前面的孩子，银幕仿佛就在鼻尖上。安装放映机是我这个放映员的本份，安装、投影、调光、校正有序不紊地进行。地上有一个或两个长方形铁盒子，里面就是晚上要放映的胶片，如果只有一个盒子，今晚就要联场串映了，正片要等到其他放映队先放，再用单车（后期用摩托车）“跑”到这里。有时因天气或其他原因放了上卷，下卷未到，小孩和小伙子焦急地在路口等待，不时地喊“快些快些”，这样一来，放完影片往往已是深夜了。

    每次放电影之前，先放我们自编自制的幻灯片，主要是宣传国家的政策法律，党和政府各个时期的中心任务如缴公粮、计划生育、水利大会战等内容，弘扬好人好事，直播社会热点和农事季节安排、农科小知识等。节目图文并茂，念说唱面面俱到，通俗易懂，不管重复多少次，那仍然是我们义不容辞的责任。接着放一部新闻纪录片或科教片，或动画片，让人们了解国内国外重大新闻和要事，通过科教片帮助农民掌握农事知识，科学种田，科技兴农。而动画片如《大闹天宫》《孙悟空三打白骨精》《马兰花》《神笔马良》《画中人》等神话故事，让人们懂得了什么是善良和正义；《差不多》《没头脑和不高兴》《猴子捞月亮》等影片则教导小学生要做一个诚实聪明的好孩子。

    在我的记忆中，《列宁在十月》《列宁在一九一八》《宁死不屈》《桥》《瓦尔特保卫萨拉热窝》《卖花姑娘》等故事，让人们把目光投向更加广阔的同样是经历着战火纷飞的国家。那时，人们最爱看战争背景和反特题材的影片，因为那是先辈们穿过枪林弹雨走过的路。《平原游击队》《烈火中永生》《野火春风斗古城》《永不消失的电波》《董存瑞》《洪湖赤卫队》《林海雪原》《苦菜花》《英雄儿女》《地雷战》《地道战》和《南征北战》等影片，塑造了一个个鲜活的英雄人物，激励和影响了无数后来人。《秘密图纸》《古刹钟声》《羊城暗哨》《国庆十点钟》《徐秋影案件》《冰山上的来客》等影片则时时刻刻警示人们提高革命警惕，防止敌特破坏。《今天我休息》《李双双》《大李小李和老李》《我们村里的年轻人》《年青的一代》《锦上添花》等故事诙谐有趣，令人记忆犹新。《女理发师》《女篮五号》《女跳水队员》《女飞行员》《红色娘子军》《刘三姐》《阿诗玛》《春苗》《海霞》等众多女性形象代表着中国“半边天”的风采。《小铃铛》《宝葫芦的秘密》《祖国的花朵》《小兵张嘎》《鸡毛信》《英雄小八路》《闪闪的红星》等儿童片最好看也最风靡全国，那些小英雄成了少年儿童学习的好榜样，那首电影插曲《我们是共产主义接班人》从儿时一直传唱到今天，经久不衰。

    进入改革开放年代，《庐山恋》《小花》《芙蓉镇》《快乐的单身汉》《甜蜜的事业》《红牡丹》《红高粱》《少林寺》《黄飞鸿》等影片，铸就了新电影喷发而辉煌的时代。随着国门敞开，《音乐之声》《尼罗河上的惨案》《望乡》《佐罗》《绝唱》《三笑》《追捕》等外国影片，向我们展示了截然不同的外面的世界。李连杰、唐国强、张瑜、周润发、刘德华、成龙、张学友、张曼玉等众多电影明星成为人们心中的偶像。

    然而，随着有线电视、电脑、宽带走进千家万户，人人拥有电脑与手机，文化生活更加丰富多彩，娱乐生活也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年轻人喜欢去歌舞厅，更多的人则愿意呆在家里，通过小小的手机、电脑和电视屏幕，看尽古今中外悲欢离合的社会人生和传奇惊险的人间故事。只是在名片上映的时候，才偶尔来到电影院，在小巧精致的空间，坐在舒适的沙发椅上，手里捧着爆米花，听层次分明的立体声，戴着三D眼镜，看美国的《辛德勒名单》《泰坦尼克》《阿凡达》和《少年派的奇幻漂流》，看中国的《战狼》，获得一种全新的视觉盛宴。当年的那种渴望和冲动也越来越淡漠，那种大人小孩成群结队像过节一般涌到露天电影场看电影，甚至无钱买票入场或趴墙或躲在银幕反面的大树上或围墙外的高地上，津津有味观影的景象早已不复存在。

    再见了，露天电影时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