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李献卿

    小时候，我很调皮好动。一天，爸爸在厅堂里修木屐鞋，我和弟弟在边上玩耍。忽然，一只母鸡跑到厅堂，蹲下身子，不由分说就挤出一只鸡蛋，然后“咯咯”两声，像在告诉我们它生了个蛋蛋。旁边一只小猫猫也看见了，而且瞪着两只猫眼，竖起小胡子，蹲下四条小腿，好像马上就要冲上去捡鸡蛋的样子。我立刻抢上前去用手罩住鸡蛋，嘿，却不料把鸡蛋压碎了！我爸看见了，随口说道：“哈哈，‘正正’‘番刮bao’！”我急得脚下一滑，就要摔倒，爸赶紧冲上来想扶住我，不料反而将我推得老远，还把弟弟也撞倒在地！我摸摸摔疼了的膝盖，苦着脸轻轻脱口而出：“阿爸‘正正’‘番刮bao’!”说完父子仨哈哈嘻嘻大笑不止，母鸡和小猫也早吓得逃之夭夭。

    “番刮bao”是什么意思？其实，“番刮bao”就是“番薯bao”，在海南土话中这倒真的是一个很有趣的词儿，竟是很常用的一个“骂人”的专用词，有“真笨”“笨蛋”的意思；却又不是真的“恶骂”，有时甚至还有“因爱怜而骂”的意味。

    “番薯bao”怎么会有这样奇妙的意味呢？这里，我就来试作一个探讨性的解说。

    “bao”，不论在海南话还是在普通话中，与番薯有关的字眼一般就是“煲”和“包”，所以，“番薯bao”就是“番薯煲”或“番薯包”的意思。

    先说“番薯煲”。顾名思义，就是用番薯加水煲成的番薯汤或番薯粥或番薯饭，这全由所加的番薯和水或别的配料的多少而定：水多料少则稀而味淡，水少料多则稠而味浓。因主料番薯味道香甜可口，番薯煲便香甜好吃，只是稀稠淡浓有异而已。热天想吃清淡多喝汤，则少用料多加水，煮熟晾凉了喝，真的是甘甜透彻心腑；寒天想吃浓稠多吃薯，则多用料少加水，煮熟趁热吃下，则又是香郁暖透全身。二者虽有不同，却又有一个共同点：吃下去真的舒服极了！

    再说“番薯包”。就是先将番薯洗净刨片晒干磨成粉，再加水调成半干糊状，然后加馅包裹起来隔水蒸熟，就做成了“番薯包”。馅料随意，可口为妙。由于番薯本身味道就好，还添加了馅料的美味，故做成的“番薯包”就很好吃；而且像面包一样，方便携带吃用，我小时候上学还常常装在书包里带到学校吃。

    可以说，“番薯bao”真是个好东西！

    然而，千百年来，在人们的心目中，番薯总只能算是“杂粮”，不宜多吃，说是吃多了会反胃吐酸拉肚子，只是因米粮不够吃而又没有别的食物可代——因为番薯比其它的杂粮作物易种易管产量高易加工又可口——才不得已而吃之，果腹而已，故古人才有“没有番薯不能活”之说，它只是平民百姓此类“穷人”“笨人”为了活命才不得不吃，而官员富人“有本事的人”不想吃的“杂粮”罢了。所以，“番薯bao”成了海南人骂人“笨蛋”的专用语也就不足为怪了。

    我想，番薯真的是既有救命之恩却又遭人贱视。但是，平心而论，又有哪一种食物是十全十美的呢？猪肉好吃但油多，你多吃试试，不但会拉肚子还增肥；虫草参茸是补品，但医生说过量食用也会适得其反。所以我想，是不是因为番薯易得而“物以众而贱”呢？若真如此，我倒想说着实是委屈了番薯啦！番薯真的是让人又爱又恨——爱之不能，恨之不忍啊！正因为如此，以“番薯bao”骂人真的与人们通常说的“臭骂”“泼妇骂街”等“恶骂”不同，只能算是“笑骂”甚至还有“因爱而骂”的意味，其实就不算是真的骂。一般情况是，当做了不该做错的或者一般不会做错的小事才被骂的那种情形，比如：写错了一个常用字；做错了一道简单的计算题；想煮干饭却煮成夹生饭；想煲番薯干却煲成了番薯炭；甚至是想扶住一个就要摔倒的小孩却因慌张反而把小孩踢翻了，就像此文开头说到的那种情形那样，等等。总之是有一个前提，就是本想把事情做好却由于某种意想不到的原因——或者能力不够或者疏忽大意或者反应不当或者对其困难估计不足而为之，才没有做好那件事甚至把事情搞砸了，才会被旁人有意无意地脱口而出骂做“番薯bao”，绝无蔑视、瞧不起等恶意，甚至有时还有亲昵的意味。为了加强语气，人们还会在其前面加上“正正”这个副词，称作“正正番薯bao”，则其意味更加深长，余味不穷。

    由此可见，“番薯bao”一说足可证明我们先人的智慧和幽默。而随着今天番薯身价的快速提升，我倒觉得偶尔被人“骂”做“番薯bao”也不是什么倒霉的事儿。“番薯bao”就“番薯bao”吧，不必太较真。说是阿Q精神也好，自轻自贱也罢，只是不要被人骂做“饭桶”“饭袋”就好，那可真的是只会吃不会做事的白痴、“笨猪”了，可不是“笑骂”或者是“因爱而骂”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