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德才作品语言特色赏析
◆ 曾繁亚
陈德才的作品,语言文字通俗生动、亲切流畅,字里行间无不跳跃着琼海乡土语言,读起来又不“卡壳”和“打牙”(琼海话即费解和吃力的意思)。就像一个久别乡土的学子归来,尽管身上多披了一件文雅的外衣,骨子里却丢不掉游子那朴实无华的气质。这是我作为一个琼海人,读琼海作家以琼海方言为基调,揉合文学表现手法创作的作品的最大感受。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文学界存在这样一种误区:一方面,认为文学创作就是虚构故事,把故事编得好看就够了,似乎不那么注重文学语言。另一方面,认为语言文字就是用词造句,片面强调词句的华丽。当然,对叙事文学作品而言,构思故事是必需的,但故事是通过语言传达出来的,或者说,故事人物、思想情感、意蕴旨向等,归根到底要通过语言文字来表达。
如何让文学语言变得鲜活、灵动、丰富呢?有作家提出,文学语言应在不丢弃汉语传统规范,善于从古代汉语、现代书面语汲取营养外,要学会吸纳地域方言、日用口语等多种语言形态中鲜活丰富的活性元素,熔铸为自成一体的特色文学语言。陈德才发表在《琼海通讯》(副刊)上的许多作品,就是广泛吸纳了琼海方言俗语,形成自己的语言风格。应该说,作品吸引人的首先是语言,因为时间有限,一般读者阅读习惯第一眼是扫一下大题,然后是浏览文字语言,最后才决定是否读下去。我读陈德才作品就是这样。一段时间我集中阅读了陈德才作品《木爹》《春雨潇潇》《山沟沟里的教魂》《阿钊》《哑娘》《童年的乐园》等。《木爹》里至今未知其实名的老车瘾“陆哥”;《春雨潇潇》里一辈子桃李满门的恩师,却念念不忘学生及家长给他带来快乐和帮助的马振栋教导;《山沟沟里的教魂》里一辈子扎根山区,甘于寂寞,默默奉献的曹家育老师;《阿钊》里那个如今已是爷爷级人物,但凡认识他的人都叫他自有名字以来永不变更的年轻而又亲切的“阿钊”;《哑娘》里那个一生只会讲5句话的“哑娘”;《童年的乐园》里的“我”……这些故事中栩栩如生的形象,给我留下深刻的印象。而最值得深读的是作品的语言特色,其通篇作品就像琼海人茶余饭后的闲聊或“讲古”一样,行云流水、娓娓道来。
知名琼海文化学者梁明江曾这样描述“琼海话”:“……琼海话既像吉洪诺夫(前苏联著名诗人)赞美汉语的那样‘只有用音乐才能够传达它的声音’,更像恩格斯所比喻的意大利语那样‘像最美丽的花园里盛开的百花’。严修(我国著名语言学家)所说的题在汉语的花冠上的‘丰富、优美、精炼、严密’八个字,同样适用于琼海话。”如果说琼海话是一座语言“金矿”,那么陈德才就是挖掘琼海方言“金矿”的工匠之一。如描写教练对“木爹”学车的较真劲儿——那个年轻的教练很不耐烦地说:“你照我说的去做就成了,何必磨磨蹭蹭脱裤放屁?”如描写城市楼房的龌龊——“那可是真正的鸟笼,哪里比得上我温泉的房子又宽阔空气又好?日出到万泉河钓鱼,日斜在地头种菜。”如描写花心男人——“十个男人九个花心,你这花心老鬼!也不到尿盆里照照你那苦瓜脸,还要挑肥拣瘦的!”如描写笑得死去活来——“‘扑哧!’众人忍俊不禁,肚筋子抖了又抖。”这样的语言表达及文学书写,怎不让人产生会心的微笑和共鸣呢?
陈德才不仅在写作中大量运用琼海方言,而且在无意识中开发了琼海方言。以陈德才作品中多次出现的“绕膝吊肩”为例。他本身从事教师职业,加之对教师工作生活的细微观察,把教师的美好形象提炼出来。这个词较好地体现琼海话词汇特点,琼海人很容易理解,可以约定俗成。《山沟沟里的教魂》里首次出现“绕膝吊肩”这个词,所描写的是几十年如一日扎根山区的曹家育老师:他改作业时,作业就放在膝盖上,叫学生一个个过来当面改。他教学生写楷书,有写得漂亮的,他就用红笔圈起来说:“奖你个红苹果。”默写是天天有的,这是他在低年级教学中最注重的一项。当学生默写不出来或写了错别字时,他就装出很生气的样子把手掌举得高高的,命令道:“这么不用心,把屁股转过来!”学生转身双手支在板凳上把屁股翘起来,他的巴掌从空中慢慢划下来拍在学生的屁股上说:“你的屁股太瘦了,骨头碰伤了我的手。等你屁股长点肉,你看我狠狠揍你!”他教学生背书时自己也背,师生同坐草坡上仰着头,背熟了就一起哈哈笑起来。他从不打骂学生,与其说他们是师生倒不如说是象父子一样。学生坐在他的腿上,吊在他的肩上,都是常见的。——“绕膝吊肩”跃然纸上!
一个成熟的作家,首先应该具有一定的驾驭语言文字的能力。著名作家贾平凹有个习惯,书房内矮小的书桌上总是放着一个很小又很厚的笔记本,笔记本上记录的是用钢笔写的密密麻麻的小字,这些小字是每天的练笔。这练笔是三五个当地民间的句子,随时想到随时记,其特色的文学语言就是这么积淀来的。从陈德才作品对丰富多彩的琼海谚语俗话的运用,可以想象他在语言上是多么留心用意——如把家庭条件好、生活安逸的人,难以了解体验到穷苦人家或处于劣势、困境中人的酸甜苦辣,说成“坐人不知站人苦”。把打破玻璃说成“放光艺”。把鞭炮说成“大炮车”。把海南人说的不够标准的普通话说成“海南国”。把不济于事说成“不济事”。把真心帮人说成“帮人帮到底,送佛送到西”。把我得不到东西也不想让别人得到说成“山薯不吃樁到烂”。把不会转弯抹角、不遮不掩说成“条肠透屁股”。把打着别人的旗号行利于自己的事说成“阿轩拿我做招牌”。把心直嘴快且馋吃说成“田猴喉”。把老山猪与老人特点比照说成“山猪老精人老愚”。把上年纪的人说成“七老八歪”。把久病缠身的人胜于表面健康的说成“斜树不倒竖树倒”。把拂晓时分说成“天蒙蒙亮”。把大家排着横队,每人一把镰刀,从山脚向山顶把丛林荆棘一律砍光,过几天晒干荆棘杂草再燃大火烧掉的一种开荒手段说成“砍山”。把寡妇带着儿女另嫁,其儿女说成是“拖油瓶”。把“精仔”说成“出工不出力,出力少流汗”。把老实本分、寡言少语说成“牛踩脚不会哼”。把放牧黄牛说成“饲三妈”。把成群说成“结群”(琼海话有“三五成群”“结群成党”)。还有,“谁个敢作歹,雷公就开嘴,畚箕插入溪,歹人变成鬼。”“饲牛奀子最不饿,吃了大尼又黑啰,吃了南腩山竹子,吃到葵心才知无”……
小说家毕飞宇说:“文学来源于生活,可如何把生活‘装进’文学里去?生活怎么就‘变成’文学了呢?一个最基本的问题是,文学是以语言为中介的,当你决定把生活‘装进’文学并‘变成’文学的时候,你的语言是不是已经通过了‘文学语言’的论证,这个问题任何一个写作的人都不能绕过去。”海南人由于“不可选择”原因,在语言文字及写作上存在“先天性”缺失,写作时既要注意文字规范,又要顾及别让地方土话使人费解,所以比北方人多一道坎,作品中时不时又撸出一句方言土话,以致造成语言文字存在“半文半白”,即琼海人说的“半青半熟”的现象。而陈德才由于生活积累丰厚,对琼海方言与文学语言的融通拿捏得较有分寸,从而把生活“装进”文学并“变成”文学。现摘录《童年的乐园》中关于“瞪蜂”的一段精彩描写,足见其驾驭语言文字的功力:
最开心的是“瞪蜂”。我们蹲在田尾的水边,常有蜂飞来衔水,于是我们瞪住它,看它飞向哪我们就跟向哪。第一只跟丢了再瞪第二只,最后找到它们藏在树丛密处的窝。用干椰子壳点上火,小心翼翼地伸到蜂窝底下一熏,那些伏在蜂窝上的蜂全飞起来,用手一撩就把它们的窝摘下来了。这里最多的是“晒日黄”、“火通蜂”。每天我们总会“瞪”到十窝八窝,把蜂窝拿下来,找些干柴草烧一个小火堆,大家围在火堆边,用木棍穿过蜂窝伸到火上炙,蜂仔香沉香沉的。大家你撕一块我撕一块,用手摄出蜂仔就往嘴里塞。满脸是汗,用手抹去,个个都成了“黑脸三杀”,你笑我,我笑你,乐成一团。当然常会被蜂蜇到,当“排长”、“连长”、“团长”那是经常的。(海南话“肿”和“长”同音,被蜂蜇到脸的一边,半爿脸肿起来,“爿”与“排”同音戏称“排长”,今天被蜂蜇到肿过了明天又被蜇到肿起来的叫“连长”,整个脸被蜇了多处,肿得像个皮球,就叫“团长”。)不过这几种蜂毒性不大,被蜇了回家来用酸笋汁擦擦就没事了,过第二天肿就全消了。除了各人的奶奶心痛孙子之外,村里的大人们见到牧牛归来被蜂“册封”的歪颚翘唇的“排长”,总会装个鬼脸举手敬礼,笑得前鞠后仰的。甚至自己的爹妈见了也不当回事,只是笑笑,很少骂的。他们小时候何尝不是这样玩耍的?——相信每个琼海人读了这样的文字都有一种亲切感,像大热天喝下一个新鲜椰子水,身心透彻透彻的清凉。
现代琼海文学作者中,许多人都在努力挖掘琼海方言中的文学“金矿”,包括对方言土话、民谣、琼剧小演唱等的创作与探索,比如陈业基的“海南话说”系列、王锡武的“长年菜”系列、王章灿的“方言歌谣”系列等,这是非常值得珍视和可喜的现象。多么期待更多带有琼海“土味”“特产”的优秀文学作品,刺激琼海人的味蕾,使之爱上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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