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麦邦盈

    “吃饭罗——”

    张娜口中哈出的白蒙蒙的热气都跟盘中升腾起来的香喷喷的热气撞到一起了。天气是有点冷，但是她的心里热，因为是周末，因为老公孩子都在家，因为菜做得跟心情一样的好。张娜的脸色溢满了笑容，声音里面好像也加足了糖。

    通红通红的虾，碧绿碧绿的皇帝菜，金黄金黄的玉米粒，圆锥圆锥的白面螺，还有一盘五彩缤纷的彩椒炒牛肉，还有一盆热气腾腾的紫菜鸡蛋汤。四个人六个菜，够丰盛的了。

    兄妹三人，就算刘伟张娜他们出色了。卖鸡，把别人的鸡卖给别人，三层的楼房已经盖在镇上了。大哥还是穷，还是住在老屋里。妹妹也不行，嫁的男人只是知道喝酒。

    “妈，你看，一个老人——”女儿刘菊停下筷子指着门外说。

    张娜转过头一看，是刘伟妈。

    “你回来怎么不关门呢？”

    “什么？”刘伟也发现走进来的是谁了。

    “妈？”

    老妈进了门，把棍子放靠在墙上，一只手反着在腰背那里捶了捶，说：“吃饭啦？”

    “妈，你怎么来了呢？”

    “我走路来。我想来看一下。”

    “你走路来？”

    “哎。天亮不久我就出来了。”

    “你吃饭了吗？”张娜突然大声地问。

    老妈吃了一惊，犹豫了一下，也许她已经明白了媳妇的意思，声音轻轻微微地说：“吃了。我吃了。”

    “吃啦。”张娜突然对两个停下筷子的孩子说。

    一家人的吃饭接着继续了。刘伟嘴里含着饭有点含糊地说：“妈，你就先歇着吧。”

    “奶奶我买了只鸟。”刘远突然很兴奋地说，“你自己去看罗。”

    “哎。”刘伟老妈应着，真的去看鸟了。

    好漂亮的一只鸟，羽毛有红有绿。还有一个漂亮的鸟笼。老妈也真是为孙子小鸟的可爱吸引了。很兴致地看。其实小鸟也许也感到惊讶，蹦上蹦下的，也好几回歪着头很兴致地看看它的人。

    老实说笼里的小鸟要比蚂蚁好看得多。在家里没事可干的时候她只是一个人坐在木墩上看蚂蚁。蚂蚁总是不理她，她就找来根木梗横在前面拦。其实蚂蚁还是没停下来跟她玩，继续在赶它的路。

    “奶奶，漂亮不？”

    “漂亮。”

    “贵吗？”

    “贵。很多钱。”

    “伟呀。”看着剔着牙走来的儿子，老妈说，“伟呀，妈想跟你说个事。”

    “什么事？”张娜听了也凑过来了。

    “我想跟你们借200元。”

    “什么？你借钱干什么？”

    “年快到了，灶坡的永强叔有阉中鸡卖。我想买几只鸡来养。”

    “你养鸡干什么？”

    “我想给你和哥和阿恵每人一只，剩下的过年的时候宰。”

    张娜一听语气马上好多了：“但是你买几只鸡也用不了200元呀。”

    “我还要买些稻谷和玉米。吃谷吃玉米的鸡肉香。”

    “借是可以借，可是你怎么还呢？”

    “我有钱的时候就还。”

    也许是听不下去了，刘伟说：“你怎么那么啰嗦呢？妈都说有钱就还了嘛。”

    “我又怎么啰嗦了？她什么时候才有钱呢？你一定要借的话我觉得应该写一张借条。”

    “写条？我不会写字呀。”老妈一脸无奈。

    “我会写。”刘菊听了马上说。

    “好啊。”张娜立即表示了赞成。

    刘菊很快从作业本上撕来一张纸。然后问：“怎么写？”

    “就写——”张娜想了一下，说，“奶奶和爸爸借了200元。”

    刘菊上一年级了，认字不错，很快就写好了，然后交给爸爸看。刘伟对妻子的做法不是太赞同，可是又担心一反对她要发火。

    “你给妈看。我不懂。”

    张娜把刘菊写的条子拿过去看了一下，说还要加上有钱就还。刘菊马上把条子拿过去，很快就写好了。

    这回张娜点头了，她接着很认真地对老妈说：“妈，刘菊识字了，我读给你听一下。”

    “哎。”

    老妈听了也点头了，接过刘伟给的200元就走了。刘伟站在家门口，看着老妈拄着木棍蹒跚远去的背影，心里想：还可以，八十五了，还能这么走。

    张娜呢，她不看老妈，看借条。看着看着她一个人哈哈地笑出声来了。

    “怎么啦？”

    “你看看这张借条。”

    刘伟接过去看，却没看出什么来，于是问：“一张条，有什么好笑呢？”

    “200元，是吗？”

    “是呀。”

    “咱再加一个0，就是2000，要是加十个0，就是多少呢？”

    “这个——”刘伟扳了两回手指还是说不出多少。就说，“你以为咱妈有那么多钱吗？”

    “没有钱，她不是有老屋吗？”

    “老屋不是大哥住着吗？”

    “要是变成咱们的他要住就得交钱呀。”

    “你——”刘伟真的生气了，“钱钱钱，你什么时候都是钱。”

    “我说钱又怎么啦？要是没有钱你还是住在山沟里知道吗？”

    “可是——”

    “可是什么？”

    “我看这钱就不要借了。”

    “你敢？”张娜的脸立刻变得很不好看了，说，“这钱我是借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