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程作池

    “兑岁”，龙江石壁一带普遍叫“对岁”，顾名思义，“对岁”是指孩儿出生满一周岁时的意思。做“对岁”则是父母为庆贺小孩满一周岁生日所举行的一种仪式活动，通常是设筵席和进行“抓周”(拾岁)。无论生男生女，做“对岁”抓周设筵席的庆贺习俗在龙江石壁农村广泛盛行，是农村传统习俗文化之一，具有悠久的历史。

    做“对岁”的规模，有豪华隆重的也有平平淡淡的。以前，农村重男轻女的旧思想流行，添男丁喜气洋洋大摆酒席显阔气，生女则淡之。但也有家况殷实的富足人家，首生女孩后添男丁，有女有子喻“好”意，则大张旗鼓地做“对岁”。

    “对岁”前夕，父母双亲精心为孩儿准备一套漂亮新装，包括床上用品和鞋帽。富有的父母还特制一对纯金的手扣响铃或脚扣响铃、平安锁响铃。爷爷奶奶、外公外婆分别赠送孩儿从头到脚佩戴的纯金或翡翠制成的吉祥之物，礼品贵重。外公外婆还要特做一大担俗称“归粿”或“如意粿”，花钱请民间手工艺人订做“周岁粿”，我们地区俗称“手工粿”，于“对岁”日前送到外孙家。外家赠送的“归粿”或“如意粿”，则由家人分别送给邻近村庄的乡亲同贺。

    “手工粿”在海南农村代表着吉祥如意。外婆送的“手工粿”贺礼表达了对外孙的一种期望和祝福，也是做“对岁”中最引人注目且又最有意义的珍贵礼品。“手工粿”的制作过程比较耗时，从制作到完全成型，一整套的“手工粿”至少需要一整天的时间。首先将米浸透磨成米浆糊，适当脱水压成干浆状，分别用红、白、黄、绿、青、蓝、紫等七种颜色的食品色素染料，和干米浆适量加些面粉混搅均匀，然后用力搓至柔软状做成彩泥。民间“手工粿”艺人根据所需随手取材，彩泥在手中几经搓、揉、捏等工序，不时用手指和小刀、竹签等，以压、按、点、刻、切、画等手法，灵巧地塑成形态各异、栩栩如生的动植物形象。主要有金龙、凤凰、锦鸡、鲤鱼、仙桃、花篮(放置梅兰桂荷)，以及茶壶或出生当年生肖等七种不同的面塑。每种不同的面塑都代表不同的含义：孩子周岁时送来象征中华民族精神、集“角似鹿，头似牛，嘴似驴，耳似象，鳞似鱼，须似人，腹似蛇，足似凤”等九种动物于一身的金龙，寓意望子成龙。“毛羽焕五彩，步履生辉光。举翥几千里，出没不寻常。其志尚高洁，其德非几响”“凤尊为其德，涅槃火中长”的凤凰，代表德馨和喜庆，吉祥和太平，也寄意望女成凤，德馨高洁，受人尊敬。冠子红彤彤像顶着一朵红花、嘴巴下的肉瘤耷拉着像挂着一对耳环、趾高气扬踏着坚壮脚步的大公鸡，和脖子长长、毛软绵绵、毛色艳丽在阳光下发出夺目光彩、一双腿又大又肥好像大母鸡，势态逼真，惹人喜爱。鸡谐音为“吉”，寓意大吉大利，象征孩子在新的一年里吉祥如意、平平安安，健壮成长。圆圆的一对红粿桃子象征长寿，红色表示吉祥如意、好意头，反映祈福祈寿的愿望。桃子，传说是王母娘娘的仙桃。据说古时候人间是没有桃子的，是孙悟空大闹天宫，把王母娘娘的蟠桃打落在人间，生根发芽才有的桃子，天之神果，食之能长命百岁，代表子孙长寿，生活团团圆圆，甜甜蜜蜜。鲤鱼“眼似真珠鳞似金，时时动浪出还沈。河中得上龙门去，不叹江湖岁月深。”在中国传统文化艺术中,“鱼”和“水”的图案是繁荣与收获的象征，人们用“鲤鱼跳龙门”寓意事业有成和梦想的实现。“鱼”与余同音，有吉庆有余、年年有余的蕴涵，隐喻富裕、有余、吉庆、幸运和成功。多彩艳丽的花篮中有中国名花梅花、兰花、荷莲、桂花。“身出污泥而不染”的高尚荷莲与“宝剑锋从磨砺出，梅花香自苦寒来”的傲雪梅花一起寓意子孙廉洁自身，和和美美。兰花盛开时，花瓣展向四方，花繁而大，美观典雅，清香远溢；桂花是秋的绝世佳作，桂林花桂林魅眼，是天地间最动听的一首乐章，是美丽天使的化身。兰花与桂花一起寓意兰桂齐芳、子孙优秀的意思。茶壶是长生不老千年不朽之物，水火兼容何惧腐蚀，寓意孩子长得更加健康强壮。件件“手工粿”意义深长，表达了外婆对外孙情浓意深的美好愿望和祝福。

    “手工粿”经过磨粉浆、和彩泥、搓揉捏、点塑镶画等层层工序完成了面塑。最后一层工序是将完成面塑的“手工裸”放在锅里蒸上半个小时。出锅后，一套完整的有硬度的“手工粿”便大功告成，鲜艳美仑，形态逼真，栩栩如生。然而，“手工粿”不论多美，“拾岁”后都只能供小孩欣赏玩耍，却不能吃，因为它既有硬度，又含色素。

    我有一位族嫂，是做“手工粿”的能人巧妇，她做的“手工粿”在乡村享有很高声誉。经她捏塑的“手工粿”，件件都像艺术品，精致玲珑、形态逼真、令人叫绝，达到了以假乱真的程度。十里八乡的人慕其手艺，都来订购，一时生意兴隆。我曾经跟她学艺，但终究得不到她的真传，深以为憾。

    随着时代的发展，“手工粿”除了孩子周岁做“拾岁”贺礼外，其他场合用不上，所以销路并不好。制作“手工粿”比较费时费力，收入也不多，没有年轻人愿意学这门手艺，造成懂得制作“手工粿”手艺的人越来越少，只有个别老艺人苦苦坚守。当下农村有些人家，家里有小孩周岁的时候，娘家人会自己动手做虽不精致但形态过得去的“手工粿”。也有一些年轻家庭放弃了“手工粿”这项传统礼品，外婆订作大大的、造型漂亮带有美好贺词的生日蛋糕来代替“手工粿”。举行“拾岁”仪式之后，全家人围在一起唱生日歌，父母抱着小主人面对着生日蛋糕念念有词虔诚许愿，然后齐吹蜡烛，讨个好兆头。这已成为农村近年来出现的新潮流，既热闹又增加小孩们的乐趣，而且还能食用享受美味，因而这种做“对岁”的仪式很受年轻人欢迎。虽然还有些比较传统的家庭，外婆除了送大蛋糕贺礼外，也出资请“手工粿”艺人制作成套漂亮精致的“手工粿”，但如今这种做法已经不普遍了，“手工粿”这门明清时候传承下来的古老技艺正面临着失传的窘境。

    “拾岁”(抓周)，是小孩周岁时举行的一种预测婴儿前途和性情的仪式，是做“对岁”中最重要的仪式。人们相信“拾岁”的结果喻意着孩儿未来的发展，所以对“拾岁”丝毫不敢怠慢。其实这只是人们的一种美好期望，人生的成功与否并不是小孩“拾”到物品所能赋予的，而是与后天的努力与奋斗有关。虽然“拾岁”不过是人们的心理安慰，但确实给“对岁”场面带来热闹气氛和乐趣。小孩在满周岁当日，父母为其沐浴后，穿戴上外婆送来的金饰和新衣服，打扮得漂漂亮亮的。束身肃立的父母抱着小孩双脚跪地，虔诚恭敬地行叩拜祖宗礼仪，告诉祖先宝宝满一岁的讯息，祈求宝宝能健康成长，随后便举行“拾岁”仪式。这时，前来观看的乡亲将厅堂围得水泄不通，内三层外三层，人声涌动，叽叽喳喳推测小孩“拾岁”会抓到什么物品。

    “拾岁”就是将事先备好的“文房四宝”笔、墨、纸、砚及算盘、印章、尺、钱币、书籍、鸡腿葱蒜、刀具等实物，整齐有序地排列在米箕里，放在祖屋厅堂的八仙桌上。小孩端坐米箕旁，大人不予小孩任何诱导，任其自由挑选。视其先抓何物，后抓何物，以此来测卜其志趣、前途和将要从事的职业。也有个别公婆爱孙心切，故意将文房四宝等物品放得靠前，食品之类放远些，希望小孩能抓到有意义的物品，而不因贪吃而抓别的。偏偏有些小孩见到食物便伸手去抓，公婆便急急将食物移远，这有诱导小孩抓物的嫌疑，与小孩抓取物品的本心相悖，可见公婆父母对孩子前程的紧张关心程度，真真是用心良苦。

    “拾岁”一般来说要抓三次，看宝宝抓到的三个物品中，哪个物品放在手里的时间最长。如抓书：会读书，适合做学者、专家，成为栋梁之才；如抓笔墨：会成为作家、画家；如抓印章：有权势，会做大官；如抓算盘或计算器：会当商人、会计师，适合从商；如抓钱币(人民币)：代表富有之意，善于储蓄的富翁或有钱人，将来会很富有；如抓鸡腿或鱼：有福气，富余，大吉大有，表示一生将不愁吃穿；如抓尺：将来可成为设计师、建筑师；如抓葱：代表聪明；抓蒜：代表善于计算；抓芹菜：代表勤劳；抓稻草：适合农事工作；抓刀剑：能当军官、警察……以此推断，是真是假，都代表了人们的美好心愿和期望。

    “拾岁”(抓周)与产儿报喜、三朝洗儿、满月礼、百日礼等，同属于传统的诞生礼仪，其核心是对生命延续、顺利和兴旺的祝愿，反映了父母对子女的舐犊情深，具有家庭、亲朋戚友同欢同乐，富有人伦味、以育儿为追求的信仰风俗，也在客观上检验了父母哺育子女和启蒙教育子女的责任感，满足了父母的心理诉求和平衡，所以千百年经久不衰，薪火相传。

    龙江、石壁地区，做“对岁”前一天有做“花灯”的习俗，但不是每家必做不可的仪式，视其家庭条件或人丁繁衍等情况而定。在这里也略写一下，让大家了解做“对岁”的完整详细的过程。一些家景殷实富有的人家做“对岁”的前日夜，举行隆重庄严的做“花灯”仪式。据说，程族人家做“花灯”是该地区程序最复杂、最严格的一种仪式。之前，先请民间纸工扎制师傅，扎制一对美轮美奂的八角宫灯，准备神具贡品等。由有威望的文人用繁体字抄写经文共三篇，即:观音经文、南无万法普庵祖师菩萨经文、高上神坛元帅菩萨经文。做“花灯”时，请有名望且经验丰富的道士设神坛案台诵念经文，诵念经文者必须是德高望重、大学以上学历者才能胜任。主人双跪案前陪着念经者诵念经文。诵念经文者洁身自好，衣着整齐，盥洗之后，在案前双跪叩拜，恭敬虔诚地诵念经文，容不得半点差错和马虎，是做“花灯”过程中的重头戏。每诵念完一篇经文，道士以扔“飞壳”为证，“阴、阳、泻”三飞顺利，否则，重新再来复诵念经，直到“飞壳”回飞为证。有时诵念经文者稍有疏忽失诚意，任凭道士怎么扔，“飞壳”就是不回飞，害得道士满身汗水淋淋，不断虔诚叩拜念念有词恳表诚意，经过一番周折才遂愿顺利“回飞”。其间，请来的民间八音队或戏班，随场奏乐击鼓鸣锣吹箫增加气氛，通宵达旦演琼剧谢神隆恩，鞭炮齐放、烟花耀天至东方破晓。

    庆贺“对岁”的宴席在“拾岁”之后隆重开席，在欢快的音乐声中，人们相互举怀祝贺，一声声财丁并进富贵长驻年年有余的祝福声，一阵阵鞭炮声烟花声响彻云霄，像一曲交响乐章在空中回荡。人们沉浸在一片欢歌笑语喜气洋洋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