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王路生

认识国哥是先闻其声名尔后再见到他的“金身”的。

黎苗同胞聚居地的会山，在改革开放初期是罕有游客到那里的。万泉河上游的河水在会山墟的一座大桥下，激起一朵朵浪花，浪花溅到岸边，日子久了，便湿润了岸边的水草和水柳，水草水柳见到阳光就变得异常兴奋，也异常地疯长，青青绿绿中，有小鸟吱吱喳喳地欢叫着，那清越的鸟声，掠过大桥的左岸，便掩映起一座小小的楼房，楼房是家税所办公室，所里有一位潮汕人，扎根山区几十年，与任劳任怨的万泉河朝夕相处，与和他一样埋头苦干的黎苗同胞粘在一起。常年为党为国收税，这一收不要紧，这位潮汕仔被树立为先进典型，上级要派人来写写他。国哥文笔好，就和另一位同事扛起大任，一头扎进黑黑瘦瘦的会山，与这位“税官”日夜坐聊，聊会山的黑黑瘦瘦，聊黎苗同胞呵护青山绿水的那份执着，也聊聊税官热爱会山山水的那份痴情与执着。他人瘦了一圈又一圈，他进村时被山蚂蟥咬出了一团血，他连夜赶路匆匆忙忙中跌进了山沟沟，双脚被崴伤了……有了这位税官的成长印迹和路标，国哥的才气横空出世，报告文学《山竹青青》在《琼海文艺》出刊后，在当时的琼海文坛引起轰动。其时我刚刚高中毕业，是弄笔一族和投稿派中的无名小将，见到国哥的作品，读了又读，深为国哥的文笔所折服。原来那位平平凡凡之人，经国哥落力涂鸦，潮汕人的形象立马有了精气神。写文章作到如此境界，我对国哥的声名和人品是非常敬重的。

见到国哥时，他并不认识我。南门电影院对面有间阿肥香茶店，常常挤满了吃客。国哥的单位就在阿肥香茶店的斜对面。有一天，我下乡采访归来，正在阿肥香店喝茶，邻桌有个人突然叫了声：“国哥从单位出来了，我要去见见他。”我从窗口向外张望去，只见对面街边的单车停放处，有一位中年人，身材修长，穿一条长条形衬衣，脸庞如玉，正在推车要往别处走。那位叫着国哥的青年仔风一般冲了出去，我也赶紧跑了出去，就在离国哥三米远的地方，我却停止了脚步。我生怕打扰了他。我胆子又怯了，就静静地站在那儿张望着国哥。既不敢走上前去自报家门，也不敢大声地呼叫他。有的，只是一位文学“菜鸟”对文学先辈的仰慕和敬重。我觉得，此时此刻，即使他不知道我是谁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我与一位写作高手的相逢竟是如此相近，如此奇妙。在离他身边三米开外的地方站着慢慢地欣赏他，倒让我迷恋了许多年的文学生涯有了一段难忘的幸福时光。

与国哥的真正认识，是1993年夏。那一年，琼海市报创刊，市委召开全市通讯员会议，国哥也来参加。因我在试刊之初写了几篇豆腐块文章，国哥读了，便有与我相见的愿望。与他相见握手的那一刻，我说早闻国哥大名也早见过你了，只不过国哥你不认识我而已。我说了那次“追星”的趣事，他听了哈哈大笑。他说，“你喜欢追星？你是我的粉丝？”语气中颇有古龙武侠小说中江湖名士相见恨晚、英雄敬重英雄的味儿。

国哥自此经常与我发生了粘连。他单位有个新闻发布会或有改革新举措、新成果，他都会写篇稿供给报社刊发。偶尔他又邀请报社记者到他单位采访先进人物。双方互动颇频，国哥写稿更勤了。不但他勤了，还发动其女儿婷婷写散文写诗歌投寄给报社。印象中，上世纪九十年代，她女儿在报纸的文学副刊上发过十几篇文章。让我没有想到的是，去年夏，国哥和女儿婷婷的散文合集《父女初集》出版了，当他送上书册给我的那一刻，我才真正明白，原来国哥父女一直彼此互相鼓励，暗发神功，精耕细作，书写了琼海文坛的一段佳话。这本散文集子，既有国哥对国税行业的真灼见解，也有他摹写身边人物的报告文学以及他对美好山河的由衷赞美，而他的女儿婷婷的文笔下更多的是对生活某一侧面的感悟，其文风朴实、细腻，又有女性特有的情感记忆，读来自有一番机抒和情怀。在琼海，像国哥父女浸淫文学、共筑艺术之美的家庭，算是第一家，也是琼海文学发展路上的一抹独特的风景线。 

国哥退休后，有更多的精力投身于创作。他写诗，写歌词，写散文，特别是近期注重挖掘琼海华侨文学这座“富矿”。千百年来，琼海华侨漂洋过海，历尽艰辛，异域创业，成就斐然。中国第一株橡胶是琼海华侨何遴书引种成功的；中国第一株胡椒是琼海华侨王裕文引种成功的。这些涉及华侨的故事，国哥一一听过并实地考察过。他认为，琼海是个著名侨乡，开掘华侨题材有许多闪光点。他写过一生服务侨乡造福乡村的归侨人物《聊哥》，写过民国时期和新中国时期为侨眷服务的平凡人物《侨批客》，也写过华侨抗日的精彩故事。国哥写过的每一篇散文，我是第一读者。在国哥的散文世界里，我看到他在生命体验的通道里埋头挖掘的身影，看到他对底层群体的精神抚慰与人文关怀的光芒，看到他对华侨题材的迷恋与无怨无悔，其笔下的华侨人物个性张扬，爱国爱乡，痴心不改的生活哲学。国哥以他的悟性和通透的笔力，舒张着他的文学主张和皈依寂寞，一刀一剑挑落文字碎片的豪情与壮志。

有时候，逢上周末，国哥会拿着作品到我老家坐聊。乡村的空气新鲜，幽静，我和国哥对坐在一台坡垒茶几旁，就文学创作进行交流。喝过香茗，国哥就截去喧嚣和俗务，让红楼梦西游记的气氛凝聚于一屋。国哥戴着一顶鸭舌帽，金丝眼镜后的双眼特别有神，坐在那儿，颇有教授的风采。特别是当他讲到他的作品中的人物时，时而激情澎湃，时而轻声细语。国哥是把他一生对文学的痴心和不改初衷的激情，连同他的作品一并交给了我，让我在这寒冬里有了一缕缕的回暖，有了同道相聚共同指点文学江山的氤氲。我非常喜欢在这样的氛围中交流，这样的时刻，是文人舒张自如的精神世界。人若得一段清趣，便可观物洗尘， 燕居养气，剪欲乐志。一间小小的茶室，便成为我和国哥潄洗尘心、品读三国的道场。类似这样的品茗雅集，我和国哥还有过好几次。每一次的小聚，彼此都十分开心，也有点儿兴奋，因为文学这棵大树，早已将我和国哥一齐庇护在它那巨大的密密匝匝的浓荫之下，彼此见证着各自的惊喜和收获，彼此书写着文学琼海中我和他的点点滴滴与春华秋实。

国哥姓陈，名兴国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