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李献卿

“新年到，新年到，

穿新衣，戴新帽；

小弟弟，放花炮，

小妹妹，哈哈笑。”

这是我孩童时代喜欢唱的一首儿歌。每当新年到来的时候，我都会忆起这首儿歌，忆起童年时代过年的欢乐景象。

元旦刚过不久，春节便将来临。才是农历腊月初，伙伴们聚在一起时，就天天扳着指头倒计时：“差二十多天就到年了。”“差一个星期就到年了。”……盼年的心情一天比一天迫切。于是，孩子们闹着叫爸爸妈妈快做新衣裳、买新鞋。那时候，乡民们都难得做一套新衣、买双新鞋。然而做好了新衣，买回了新鞋，大人孩子却都舍不得穿，孩子们总要常常拿出来摸一摸，试一试，有时还故意拿给伙伴们看，让小伙伴们羡慕羡慕。为了能早点穿上新衣新鞋，孩子们便天天盼年到。

男孩子比女孩更另有一种渴望——放炮仗。于是，除了闹着做新衣裳外，又嚷着叫爸爸买炮仗。买来的炮仗，有大红炮、小红炮、单马炮、双马炮、花炮、土炮，比较厉害的是电光雷和炮车，可谓各式各样，不一而足。对于炮仗，孩子们消息最灵通，谁家的炮仗多，谁家的炮车大，大家都清楚。那时，我家是我和弟弟最小，爸爸买回来的炮仗，不管多少，由我做主，六四分成，我六弟四。这些都是要留到除夕年夜才放的。

男孩有男孩的渴望，可女孩也有女孩的喜好。她们一般不买炮仗，却吵着买红发夹啦，扎头发的红头绳啦，塑料钥匙链子啦，等等这类小物品。

随着除夕的临近，孩子们的心也一天比一天乐。爸妈哥姐虽然钱不多，却也不时分给我们几个零花钱。拿到钱，伙伴们便立刻跑到铺子买炮仗，随买随放，这些是不留到过年的。所以，还只是腊月廿五六，村子里便响起了此起彼落的鞭炮声。伙伴们还捡来木柴，烧起火堆。那火堆啊，红亮红亮的，火苗飞蹿，还发出“嘶嘶”的声音。大伙便喊：“火笑了！火笑了！要到年了！客人要来了！”孩子们乐哈哈的，蹦蹦跳的，还唱着自编的儿歌。记得有一年腊月廿八的晚上，我还给伙伴们放映“电影”——所谓电影，不过是我用捡来的废弃电池做电源，用手电筒的小灯泡做光源，将自己画在透明塑料膜上的字和图像投映到一幅一尺见方的白布上；或者手中拿着一块剪纸一支木棍在灯光与白布之间晃来晃去给大家观赏罢了。大人们还打趣地说：“叫‘光头二’去发电！”所谓“发电”，就是爬到牛舍的横栏上去“泻屎”，或者振动两片薄嘴唇发出“噗噗噗”的好似发电机发电时发出的那种声音。虽然效果不那么好，但也常常逗得大人孩子们乐得笑弯了腰。就这样，村子里早早就笼罩着过年的欢乐气氛。

孩子们有孩子们的快乐，大人们也有大人们的打算。伯爹婶姩一见面，便问：“鸡肥不？”“磨糯米了不？”“做年糕了不？”那时候，咱们农村人，平时是饭粥咸菜萝卜汤，难得吃上一顿干饭一块猪肉。可是，过年倒是舍得花销的，好像一年的节衣缩食，为的就是要过一个大丰年。

盼啊盼，终于盼到了除夕。这是一年中最忙碌也是最快乐的时候了。为了保证家家户户过年都有肉吃，年前，村子里就买了猪苗，各家各户轮流着喂养，此猪大家就给它一个生动贴切的名字，叫作“猪轮”。要过年了，村里就把猪宰了，按人头分配，大人小孩都有，大户有二十多斤，小户也有十斤八斤。还宰了牛，也是按人头分的。所以，猪肉牛肉各家都要用大盆来盛。各家各户还要杀鸡宰鹅，煮豆腐。于是，大人们便都忙得不亦乐乎，孩子们也便乐得不亦忙乎。

天色还不算晚，孩子们便匆忙洗了澡，随即迫不及待地拿出新衣新鞋新帽穿戴起来。乡民们精打细算，因为孩子们长得快，做衣买鞋也总是留有余地。尽管新衣多是又松又长不合身的，新鞋也是长出一截，但穿起来也觉得非常靓。女孩们还学着妈妈奶奶的样子，拿出山柚油来，往头上一抹，梳头打扮起来，一个个都梳理得油光可鉴，然后细心地扎上红头绳，再精心地夹上红发夹。她们都自以为是无比的靓丽，所以见到人总要热情地打招呼，其实是叫人欣赏她们的美丽呢！而男孩子则拿出鞭炮大放起来。一个个，一双双，三五个，然后便是一串串，越放越多。于是，村中的炮声便逐渐连成一片，空气中弥漫着酒肉的香味和火药的特殊气味。

傍晚，便是祭祀祖先的时刻。家家户户将丰盛的饭菜摆满了八仙桌，肉呀，菜呀，酒呀，果呀，总之是最好的菜都摆了上来。然后，便点起香烛，双手合十，跪地求拜，口中念念有词，请“公婆父母”回来共享美餐。村民们说，先人们平时也没有什么好吃的东西，过年了，一定要让他们吃得好，以求保佑家人平安，来年幸福。当然谁也没看见先人们回来享用酒菜，但我弟弟听说供菜是拿来给鬼神们享用的，所以许多年春节都不敢吃供桌上的饭菜。

按照本地风俗，祭拜祖先之后都要烧纸钱放炮车。再接着便是全家人吃团圆饭的时候。孩子们一边狼吞虎咽地吃饭，一边听着外边的鞭炮声。由于祭神有先有后，放炮车和吃饭也便有先有后。只要听到哪一家放炮车，孩子们都会立刻放下饭碗，向那家奔去。对于男孩子来说，吃肉不如放炮过瘾，放炮不如捡炮快乐。点炮了，孩子们便手捂耳朵，眼瞪噼啪作响的炮竹，弓着马步，伸着长腿，那姿势，正如弓箭在弦子弹上膛，只待炮声一停，便冲上去抢夺未炸的炮仗。

孩子们放炮也是花样百出，各有情趣。点炮的小手儿，拿着支香儿，抖抖地点炮；观看的同伴便故意用嘴作“嘶嘶”声吓他，胆大的便笑，胆小的便跑，笑笑点点，点点跑跑，几次才点着。“轰”的一声，大家都乐得蹦了半天高。插入墙缝里炸，装在铁皮罐里炸，用椰子壳盖着炸，插入老鼠屁股眼里炸，投进水沟里炸，抛向天空中炸，什么方式的都有。

插在牛屎粪里炸的最刺激。那次，我家西屋的阿焕哥，拿来一只“电光雷”，插在一堆烂牛粪里，抖抖地点燃了药引子，还来不及跑，便被炸飞的烂牛屎溅得一脸一身！围观的大人小孩哈哈大笑，叫着说：“那炮是个急引子！那炮是个急引子！”焕哥怕回家爸妈打屁股，便故意大声干嚎，并从地上捡起一块石头，大吼道：“不准笑！谁笑打死谁！”众人一齐闭了嘴。但是大家看着焕哥圆睁两眼一身屎迹斑斑，终于憋不住，“轰”的一声就更加肆意地笑起来。焕哥气得上蹿下跳，便真的将手中的石头用力砸了出去！众人“啊”的高声惊叫。但定神一看，那石头却重重地砸在了那牛屎堆上，把已经被电光雷炸得四分五裂的牛屎堆砸得七分八裂！于是，大伙儿又一齐大笑起来，村子里洋溢着快活的空气。小伙伴们便到处传说着焕哥过年吃牛屎粥的故事。

我还会用炮仔制造“水雷”来炸鱼。为了增强杀伤力，我把好多捡来的炮竹剥开，倒出火药，装在玻璃瓶里，插入药引儿，用蜡将瓶口封牢防水，就做成了“水雷”。因为有危险，我便拿来一支竹棍儿，一头系上一条小纱线，用纱线绑住炮引子。炸鱼的时候，我就将竹棍的另一头插在田沟水边的地面上，点燃炮引儿就跑。火烧断了纱线，“水雷”就会掉进水里。“轰”的一声“雷”响鱼翻，捞起鱼仔烤了吃。

我还是制作“双响炮”的能手。用小刀把一只炮仗拦腰切断，把另一只炮仗的火药引儿插入那只切断的炮仗肚子里，用浆糊封牢，就成了一只“双响炮”。点燃炮引儿，它便连续发出“嘭——啪”的两声响，我们便叫它“双响炮”。虽然好玩，但也有失手的时候。有一次制作时就不慎炸伤了自己的一只手指，如今还有小小的伤痕。而当时嗷嗷哭叫的情形犹如在眼前。

除夕夜是最热闹的时候。伙伴们谁也不想睡，谁也睡不着。到处跑，尽情玩，没人管。大人们就打扑克，下棋，说笑话，拉家常，说去年的乐事，谈来年的计划，也没人管。到半夜，饿了，又吃，反正饭食都是现成的。很快就到了子夜，过了子夜便是新年初一，各家各户便又轰轰隆隆地“车”起炮车来。于是，一串串的鞭炮声便一直响到天亮。

大年初一是拜年的日子。人们吃完早饭便出门拜亲访友或者在家接待亲友。东家的姑婿来了，西家的好友来了，于是，村子里又响起了一阵又一阵的鞭炮声。我和伙伴们到处奔跑，捡炮仗，抢糖果，“劫”饼干，嘻嘻哈哈，打打闹闹，还边跳边唱：

“初一二，来拜年；

初三四，来无味……”

我立刻更正：“有味有味！”

于是大家又唱：

“初一二，来拜年；

初三四，也有味……”

这都是多年前的事情了，至今想起来还令人回味无穷。现在，孩子们早已是吃穿不愁，玩乐更是迈上了新的台阶。穿新衣，戴新帽，对于孩子们早就是很平常的事儿，他们也不会因此而“哈哈笑”了。他们有他们的幸福，但一定没有我们那样的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