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陈业基

文言文中对“食”的意义有多种解释，常见的有：作“吃”来理解，如“食不饱，力不足”；作“喂”来理解，如“食之不能尽其材”；作“食物”来理解，如“身上衣裳口中食”。海南岛远离大陆，由于地理偏僻，历史上造成海南的文化发展慢于大陆文化。因此，海南地方词汇中至今还保留着不少文言成分，“食”（食，海南话音近jia）就是其中一个。中原文化早已将“食”中一义叫做“吃”，而海南人到目前言“吃”时还是叫做“食”。而且这“食”的范围比起普通话来还很广泛呢，如将“吃饭”说成“食饭”，将“吃零食”说成“食嘴头”；将“吃药”叫做“食药”，将“喝茶”“喝水”叫做“食茶”“食水”，将“饮酒”叫做“食酒”，将“啃骨头”“啃甘蔗”叫做“食骨头”“食甘蔗”，就连“吞药丸”也叫做“食丸”，等等。有时连动动嘴巴动动嘴唇的也叫做“食”，如将“嚼糖果”叫做“食糖”，将“嚼槟榔”叫做“食槟榔”，将“吸烟”叫做“食烟”……

过去，海南人把“食”看得很重，人们平时见面问的第一句话就是：“‘食’了不？”有些人一叫他做点什么首先问的是：“有‘食’不？”（“有‘食’不”，海南话，意思为：有没有吃的？）。故落下海南人“做‘乜’（乜，海南话音mi，啥的意思）都讲‘食’”的特点，从另一方面看，这也是“民以食为天”的具体表现吧。海南有三句俗语，一句是：“大‘食’‘妰女布’（妰女布，海南方言，音近dabou，指妇女）无裙穿。”说的是女人“食”口太重了，“乜”都“食”“洁洁”（洁洁，海南方言，即光光），哪有余钱买裙子穿。一句是：“‘食’在面，穿在身。”其意就是说“食”好“食”孬，看人脸面即可知道；穿好穿孬，看人身上衣服即可知道。一句是：“粗食粗肥，假食尖嘎吹（嘎吹，方言，指屁股）。”这里的“粗食”指的是不择“食”，有什么“食”什么，只求肚子饱即可。“假食”，指的是择“食”，好吃的就“食”，不好“食”的即使饿瘪了也不想“食”，当然就“嘎吹”尖了。

在“食”方面，本地人还流传这么一个笑话，说的是一先生“食”完午饭便上厕所，完事后出来，碰上他的一个学生。那个学生对他做了个鬼脸，问他：“先生，‘食’了没有？”先生顺口而答：“‘食’了。”走了没几步，先生才悟到这个学生是在戏弄他，其真正的意图是问他“食”屎了没有。但他又拿这个学生没办法，因为海南人习惯在“时顿”（时顿，海南方言，即指吃饭时间）前后问“‘食’饭了没有”之类的话语。他只好摇摇头，说，孺子不可教也。

在海南，人们将结婚办酒席叫做“做亲家酒”，将孩子满月（海南话“月”与“鼓”同音；“满月”，海南话叫做“出鼓”）办酒席叫做“做出鼓酒”，将孩子“对岁”（“对岁”，即指孩子满周岁）办酒席叫做“做对岁酒”，将迁入新居办酒席叫做“做入室酒”。因此，海南人出席这些酒席分别叫做“食亲家”、“食出鼓”、“食对岁”、“食入室”。去“食酒”的人是要“搭封皮”（搭封皮，海南方言，即登记礼金）的。办酒席的主人先是交押金请厨做酒，收到“封皮”钱后再和厨师结账。其实，办酒席是“两路”（“两路”，海南话，就是指两边，这里指的是主人和客人）一样“败钱”（败钱，方言，即花钱），只有厨子赚钱，人们图的只是一种热闹的气氛而已。

在海南话中，还有一些方言词用上“食”。一如“食狗”。别以为海南方言词“食狗”就是吃狗肉的意思，其实和吃狗肉一点也没有关联。“食狗”就是指人与人之间相互记恨。而这些所谓仇恨刚开始时多是由一些不起眼的小事引起的。一如“食枪”。在海南话中，以“枪”组合的词好像还有“烟枪”。“烟枪”中的“枪”比较好理解，就是指旧时吸鸦片烟或吸烟时用的工具，状似枪杆子，故名“烟枪”。这“烟枪”后来不仅指吸烟工具，也指吸烟片烟和吸烟的人，这一点与人们平时所说的“食枪”相一致。可“食枪”中的“枪”与枪杆子却没有一点形似的地方。“食枪”，人们用来专指那些“瘾食”（“瘾食”，海南话，即好吃）的人。这些被称之为“食枪”的人无论谁家办酒席或有饭桌，他们都必到无疑；有时家里人也把那些一到“时顿”就回到家的成员称之为“食枪”。一如“驳食”。“驳”，《说文解字》注曰：马色不纯。这一注解与“驳食”根本就不沾边。刚开始，我不清楚“驳食”的“驳”是怎么理解。后来，翻了字典与词典，才知道“驳船”是指转运用的小船。这样，“驳食”应是交换的意思呢，就是通过我的力气去换回粮食、钱银，供我个人或家庭成员享用。可见“驳食”并非轻松闲情，是件很艰苦的事。与“驳食”意义相同的词是“讨食”。“讨食”，原指讨饭。但在海南话中，“讨食”还有做工“驳食”之意。这个人在社会上混得不错，人们会说他“真会讨食”或“真会驳食”；如果这个人坐办公室工作，人们会说他“讨食真闲情”或“驳食真轻松”。与“驳食”意义相近的词是“做食”。“做食”，也有人说是“做做食食”，“做食做食”。不同的是，“做食”是“有做才有食，不做就没得食”，而“驳食”是有驳才有食。“驳驳食食”里面除了“做做有食”外，“讲讲”（指说话，靠嘴皮）也能“驳食”，“走走”（走走，指活动）也能“驳食”，写写画画唱唱跳跳都能“驳食”。

在海南话中，有一句俗语，叫做：“食公道，讲便宜。”“公道”，是海南“食”文化衍生出来的一种“食”法。从“公道”两字就知道这种“食”法讲究的是公平地道。做“公道”时人们总是把煮熟的鸡鸭鹅肉均等分份，然后由大家领回去“食”，费用也由大家均摊。“食公道”，大家都一样，偏有些计较的人出来讲价讨价。这不是无事生非吗？因此，就生出这么一句俗语：“食公道，讲便宜。”用这句俗语来讽刺那些斤斤计较的人，十分贴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