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麦邦盈

刘香命苦，男人走的时候，除了给她留下三个孩子，还有一笔不小的钱债。好在她争气，阳光雨露一样哺育着孩子们茁壮成长。实际上她的孩子更争气，老大符旭在县上地震局工作，严密地监视着一片大地的稳定；老二符原在镇上卖菜，把别人的菜卖给别人；老三符芳嫁的老公是县气象局的主任，管理着一块不小的天。许多人都说刘香婆呀你们家真不错了，天地都是你们家的了。

刘香婆知足，也比较自豪，脸上经常笑得皱纹叠起老牙颤抖。当然她也有缺点，就是不愿意住到城里去。一间老屋，也就守着她一个老人。子女们没办法，只得轮流着一月半载回来看一下。

在家里，和刘香婆最亲的应该是她的几只母鸡了。那母鸡一般是托符伟到市场上买回的。母鸡们一出生就没母爱，于是把刘香婆当成了妈妈，移几步也吱吱地跟脚跟，大了也没有远走高飞。刘香婆不养公鸡，他男人当年就是像公鸡一样乱来，结果死在别的女人的床上。跟刘香婆比较亲近的还有一个人，叫符嫱，是符伟的女儿，上一年级了。符伟有三个孩子，二男一女，符嫱是最小的。

符嫱喜欢和刘香婆做朋友，一个原因是村里没有什么孩子，有钱的人家都搬到县上、镇上或者中心村去住了，一个村庄就只留下几十间暮气沉沉的老房子。符伟、符忠家没搬是因为没钱，但是符伟的两个男孩和符忠的两个孩子都在镇上的学校读书，是日托，天一亮就出去天黑了才接回来。符嫱喜欢和刘香婆做朋友的另一个原因是刘香婆有故事。刘香婆说有一年中秋节她买了一个月饼，切成了四块，三个孩子每人吃一块，剩下一块是她的，但是她舍不得吃，结果三个孩子都争着要吃打起大架来，女儿符芳额上的疤就是当时打架留下的。刘香婆说完后还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说该吃不吃也是不对呀。符嫱把刘香婆讲的事写成作文，老师看后狠狠地表扬了一回。因此符嫱有时间就缠着刘香婆讲故事。刘香婆一头都是茂密的头发，灰白灰白的。符嫱经常用刘香婆的木梳子一回又一回地帮刘香婆梳头，说香婆呀你的故事是不是也跟头发一样多。刘香婆很陶醉，说对呀，我一根头发就是一个故事，你想听我就一个一个跟你讲。符嫱笑了，刘香婆的白发数不清，她的故事也就讲不完。当然刘香婆也有求符嫱的事，就是帮忙到村上的销售部那里买东西，一个馒头一把糖粒一包食盐一瓶酱油什么的。当然都有感谢的，刘香婆的感谢就是不要把钱找回来。买一个馒头或者一斤饼干，给十块就是十块，有时候还给二十五十呢。刘香婆不在乎钱，她有钱，几个孩子回来看她的时候三十五十一百二百都有给。符嫱开始的时候不肯接，刘香婆便骂：你傻吗，钱你都不要。符嫱没办法只好接。她没有告诉爸妈，她怕爸妈知道了要骂要打。

发现问题严重的是刘香婆的老二符原的老婆黄心梅。那天黄心梅回老家喝喜酒，顺便回家看了回婆婆。黄心梅说妈符原这个月赌钱输了几千元，是不是借点钱救他一下。刘香婆说我没钱呀。黄心梅说我们几个兄弟还有芳姑不是给你许多钱了吗？刘香婆说花了，没有了。

“不可能。”黄心梅有点生气了。

“真的花了，只剩几百元了。”

“我不信。”

“不信你看啰。”刘香婆说着把衣袋都翻了过来，还把装衣服的箱子开了盖。黄心梅真的翻了一下，真的没有。

问题不小了，黄心梅马上就告诉老公，两人又立即进城告诉哥嫂芳妹和妹夫。几个人一起议论分析，各人报出的给老妈的钱都比实际高出了许多，合计起来的数目是这些年他们给老妈的钱应该接近万元了。没有了肯定是有人偷了，而且偷的人很可能是符伟符忠两家人。因为他们都穷，村里也只有他们两家没有搬走了。

怎么办？骂没有证据，打人又犯法，最好的方法是报案。没证据警察可以找。

一个阳光灿烂的中午，一辆警车突然就在刘香婆的家门口停了下来，接着符旭他们兄弟婶嫂芳妹和妹夫也开着小车回来了。其时符嫱正在门前帮着刘香婆梳头。

见到警车和公安，刘香婆都吓得说不上话了，头也哆嗦个不停：老鬼都做鬼几十年了，警察还要查？

“这谁的孩子？”

“符伟的。”

“你回去。”

符嫱走后，警察便问起案情来。

“阿婆，这些年你孩子们都给你一些钱是吗？”

“是。”

“有一万元吗？”

“什么？没有！”

“应该有一万元吧。”黄心梅说。

“怎么有一万元呢？你们好久才回来一次，有给一二百，也有给三十五十，怎么有一万元呢？”

“是吗？”公安转为问刘香婆的子女了。

刘香婆的子女你看我我看你，谁都没有把话接过去。

“公安呀，你们是不是怀疑我阿婆贪污了？”

“不是不是。”一个警察说，“阿婆，孩子们给你钱你都怎么花了？”

“买东西。买盐买糖买酱油，买米买菜买馒头包子。也买小鸡。”

“你怎么买？这里都有卖？”

“有呀。不过有点远，我走不了，就叫人帮助买。”

“叫谁帮助买？”

“叫符嫱。这女孩子确实好。”

“就买这些东西，钱就花完了？”黄心梅又问话了。

“你麻烦了人，总得感谢一下吧？”

“感谢？你怎么感谢？”

“给钱呀。叫她帮助买东西，找回来的钱就不要了。”

“一般买东西你给多少钱？”

“十元二十元，五元五十元也有。”

“买一个馒头也有给五十元的吗？”

刘香婆想了一下，说：“有。”

“你傻了吗？妈。”

“妈，你这是给人家骗了呀。”

“警察同志，我妈老了，老年痴呆了。”

“不对吧？”一个警察说，“你妈说话很清楚的呀，头脑好呀。”

“什么？你们说我傻了？痴呆了？”孩子们的指责让刘香婆生气了，“警察都表扬我头脑好知道不？你们以为给了钱我就可以吃了？”

“这样吧。”一个警察说，“我们到那个孩子家去看是不是。”

于是一群人都到了符嫱家。刘香婆也去。符嫱的爸妈也在家。

刘香婆说的没错，钱都在符嫱那里，都藏在她幼儿园的书本里。天啊，一共二千一百七十元五角。

“警察叔叔你们不能把钱拿走呀，这是香奶奶的钱。”符嫱哭了。

“你要给她吗？”

“给呀。她要的时候我就给。”

“这孩子真坏，这么小就这么狡猾。”黄心梅狠狠地说。

刘香婆的一家人也很轻蔑地看着小符嫱。

刘香婆的钱被拿走了。符嫱的爸妈把门关起来狠狠地教训了她一顿，头上脸上肩膀上还有腿上都挨了打。

“以后你还拿她的钱吗？”

“不了。”

“以后你还会到她家吗？”

“不了。”

“以后你还会帮她买东西吗？”

“不了。”

符嫱再也不敢到刘香婆那里去了。刘香婆曾经几次来叫符嫱，但是符伟他们一见就把门关上，敲门喊叫都不给开门。

不久刘香婆走了。是二媳妇回来发现的。处理后事的人说：香婆都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