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王朝丰
发生了令人忧心的事:大伯,他离开家已经三天了,既没有告诉家人去哪里,也不说什么时候回来。大堂兄打电话表露,担心老人寻短见。我的心情更加沉重,问:“他离家前有异常举止吗?”那边已挂了电话。
向单位请了假,我急忙回家。二堂兄把我领进大伯的房间。床上收拾整齐,桌子上面没有杂乱情形,房间打扫干净,没有迹象显示大伯对人生绝望。我问:“你觉得他有异常表现吗?”二堂兄说:“没有。”过一会儿,又说:“那天晚上,他说话少,吃过饭就睡了。第二天中午,干活回来,才发现父亲不在家。”我又问:“家里有过什么事吗?”他摇摇头。但我发现他脸上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异样神色。
一个七十岁的人,去了什么地方?没有原因会这样吗?我不相信堂兄的话,去找张老汉。他常和大伯下棋,可能了解情况。见到张老汉,他说:“你放心好,大伯性格倔强,不是脆弱的人,不会出现意外。估计他是在亲戚或朋友家。”听了张老汉的话,我松了一口气,又问:“他为什么这样?”张老汉说了大伯家前段时间的一件事。
“每天他一定来下棋,风雨不改。那天中午,他没来。我感到奇怪,去他家,刚到门口,传来你俩堂兄的争吵声。一个说,你花的钱多。另一个说,你花的钱也不少,却把他推过来。起初不明白,后来听清楚了,原来在争辩‘谁养父亲’的问题。大堂兄说:‘我结婚,费用少;你比我多了三千元。’二堂兄说:‘初中毕业我就回家务农,你毕业后又去培训班学习,虽然没学到什么,但学费四千多块钱,生活费还不算。他让你占了大便宜,该你养他……’争执半天,最后达成一个吃饭协议:老人在大堂兄家吃饭一个月,又转到二堂兄家。一轮过去,新一轮又开始,轮流养父亲。”
我忙问:“大伯因这件事生气吗?”张老汉说:“他倒没生气,认为这样也好。可没多久,他脸色不好,唉声叹气。我问又出什么事,他不肯说。”张老汉停了一下,说:“他这人很疼爱儿子,记得你大堂兄刚满周岁时患上抽风病,他和伯母几天几夜没合眼。因为这病危害不小,稍不注意,会让孩子终生残疾的。当小子脱离了危险,他劳累过度,晕倒在地上。”
张老汉叹了一口气:“两个堂兄长大,各自成了家,生活虽不富裕,但也过得去,然而,缺少一个‘孝’字。前年,你伯母病逝,伯父精神上明显受到打击,当儿子的,应该关心体贴父亲。可看不出来两个堂兄有这样的动作,一丁点也没有。”
“大伯离家前,还有一场吵闹。”张老汉说,“两个堂兄又闹腾了,为什么?原来在二堂兄家吃饭的时候,大伯患了重感冒,看医生花了八十多元,二堂兄要求均分医疗费。大堂兄死赖不同意,理由是,在你家吃饭生病,你负责。争吵声越来越大。一个说:‘好,我付钱。但是,往后在你家吃饭,他病死,我决不负担埋葬费!’另一个丝毫不退却:‘我把他抬到你家……’”
真的听不下去了。我替大伯难过,自己的孩子竟这样对待自己。他是不是因为非常痛苦,对两个儿子极其生气,所以走出了家门?
想不到,张老汉却说:“大伯从来不讲两个孩子对他不好的话,只常常说,是他自己害了自己,不埋怨别人,不埋怨孩子,只埋怨自己。”张老汉接着说:“他出走,看来不光是儿子的问题,应该还有其他原因。可他从不透露是什么原因。但我觉得他有强烈的负疚感。”
从张老汉家出来,我想,大伯为什么说这样的话?他气糊涂了,胡言乱语?大伯头脑还清醒,不会说糊涂话。
这时,感觉有人跟着我。转身一看,是大堂兄。我怒视着他,想斥问他。他避开我严厉的眼光,低着头:“父亲有消息了。”原来,大伯有个好朋友,单身无靠,在靠近县城的敬老院生活,他去了那里。我说:“快把老人接回来。”大堂兄显得无可奈何:“父亲不让我们去,叫你一个人过去。”
在去敬老院的公共汽车上,疑团又浮现在我眼前。大伯他,真有难言之隐?说不出口的藏在内心深处的,是什么事情呢?
我想起了一件事。爷爷有两个儿子,大伯和我父亲。读小学时,爷爷就跟我们一起。爸爸在市农业局工作,经常对我说:“爷爷年纪大,到了需要照顾的时段。要敬重、关爱他,让他每一天都心情愉悦。”有一次,爷爷病了,爸爸一早就上街买药,到中午时分都还没回来。妈妈有点急,去了几处药店,却没看到爸爸。正在大家十分焦虑的时候,他回来了。原来是因为要买的药卖完了,药店的人说邻近国营农场的药店有,爸爸便乘车往返六个小时去买药。爸爸的举动在我脑海里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奇怪的是,大伯很少来看爷爷,有时来也说不了几句话。爷爷就流露出责备他的口气,而大伯似乎也表现出对爷爷不满。他们究竟有什么解不开的疙瘩?有一次放学回来,我听到低声的争论。爸爸说:“家里的住宅地、椰子树,我不要;但兄弟的情感,要保持。”大伯说:“那些东西值什么钱?”爷爷厉声:“对那笔钱,你还耿耿于怀,我的话,你不听,对吗?”是什么矛盾引起他们的争执?“那笔钱”是怎么回事?大学毕业,爷爷病故。我想了解他们之间的纠葛,问爸爸,他却说:“大人的事情,不要打听,已经结束了。你要象对待我和你妈一样,尊敬大伯。”
车停了,敬老院到了,看见大伯了。他两行老泪流出来。大伯很少流泪的,爷爷逝世我似乎都没见过他流泪。今天,他流泪,真伤心了。辛辛苦苦养大儿子,到了最需要儿子关照的时候,他们却变得冷酷无情,这实在是令人悲伤!我说:“您回去,我来告诉两个堂兄,赡养父母是义不容辞的天职。如果他们一意孤行,就要追究法律责任。”听了我的话,他竟放声大哭,说:“是我害了自己,不怪他们。”不斥责儿子,只责怪自己,究竟是为什么?
大伯终于说出心里的秘密。“两个儿子如此丧失孝道,是我‘教育’的结果。”大伯沉重地说,“你一定惊愕,不相信,但这是真实情况。事情要从我和你爷爷说起。生下你父亲,你奶奶难产死了。你爷爷历尽艰辛养活我们,可我却做了对不起你爷爷的事。‘文化大革命’结束的第二年,你父亲考上大学,毕业后在县农业局工作。我头脑简单,私心重,认为他读书多花了钱,我吃亏,要你爷爷补偿。有一次,你父亲回来,我看见你爷爷给了他四万元买房用。尽管你爷爷说‘是借来的钱,你弟弟还’,我却不相信,对你爷爷的怨气越来越大。我结婚后有了两个孩子,经常在孩子面前指责你爷爷,甚至口无遮拦地骂他。有一天吃中午饭,孩子也在。你爷爷说:‘家里这些财产——七十多棵椰子树,两块住宅地,你弟弟也应有一份。’我勃然大怒,指着他的鼻尖,大声说:‘偏心眼!你偏爱老二,读书用钱不说,还给买房钱,眼下又平分家产,办不到!你马上离开,到他那里去,永远不要回来!’爷爷什么也不说,含着眼泪,走了。我不但不自责,反而对孩子说:‘以后不要叫他爷爷!’在我的影响下,两个孩子从不敬重爷爷,也没有进城看过他。其实,一个做橡胶生意的亲戚早就告诉我:‘我借钱给你弟弟,他每月的工资除了生活费用,其余的都还钱给我。这是他的借条。你父亲一个普通农村人,能有钱吗?’事实表明,我错了。可是,我素质低下,固执己见,仍然认为你爷爷不公道,继续拒他于家门之外,强占家里的东西。你爷爷临终前,拉着我说:‘老大,你这样做,是在害你自己。’他的话,我没在意。现在,我深刻地体会到:他的话是对的。我被两个儿子舍弃,是我用自己的行为对他们进行了‘言传身教’。是我的‘精心培育’,他们才会这样互相指斥、推诿。我不怨恨他们。我自己酿出的苦酒,自己喝!这也是上天对我的惩罚吧!”
大伯又一次流下了眼泪,我的眼泪也流了出来。他含泪的忏悔,沉痛的醒悟,让我陷入了深深的思考之中。
手机响了,是爸爸的声音,嘱咐我带大伯到城里住一段时间。在小镇的候车亭里,我和大伯坐在椅子上。旁边有一对年轻夫妇,还有几岁大的孩子。女的把孩子搂在怀里,问:“你爱爸爸妈妈吗?我们老了,你会照顾我们吗?”小孩子点点头。她又扭身嗔怪丈夫:“上个月刚买,今天又给你娘买几百元药丸。人老了,哪有不疼痛?你娘生了三个儿子……”男的有点不耐烦:“你又来了。”小孩子用惊讶的眼光瞅着父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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