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麦邦盈

明天的困惑

明天报考城管是父母亲戚朋友的希望。总算录取了，希望实现了，父母把高兴藏在心里，亲戚朋友把祝贺挂在嘴上。明天不说话，只是很淡很淡地微笑。为什么笑呢，明天的心里应该很清楚，别人的看法就丰富多彩了。

明天当城管，父母亲戚朋友之所以非常欢喜，是因为他们都在做生意。父母卖菜，把别人的菜卖给别人；敏叔敏姩卖鸡，把别人的鸡卖给别人；运哥运嫂卖酸粉，铺外摆的桌子比店里还多。问题是老是跟城管发生矛盾，父母的黄瓜曾经被踩烂，敏叔敏姩的秤砣曾经被没收，运哥运嫂的桌椅曾经被拉走。现在家里有人当城管，亲人朋友可以扬眉吐气了。

父亲说：“阿天啊，这回看谁欺负咱们！”

母亲反复地叮嘱：“做人要与人为善，不要大声大气吓唬人，更不要动手打人。”

敏叔和运哥都说：“百姓赚钱不容易，话说到哪都可以，不要动不动就收缴拿走。”

明天被分配在北坡，南坡距离好远。不过也不怕，有事一个电话就知道，城管和城管是相通的。

正式上班前，局里组织了几场学习，局长也做了重要讲话。明天的感觉非常好，责任非常重大。秩序的整然市容的靓丽人们的守法都和城管的工作有着密切的关系。

正式上班了。老大难的问题是农贸市场，本来董队长说他亲自带几天，可是突然就病住院了，就特地对明天做过了交待：你负责，小张配合，要严格控制农贸市场各种临时占用设施乱摆乱卖的行为，尽量减少影响市容市貌的现象，维护好市场的秩序。

农贸市场确实乱，许多人竟然把东西摆到街面上，本来不太宽大的街面就变得非常拥挤了。明天和小张把摩托一停，摆卖到街上的人就纷纷作鸟兽散，搬筐的拖箩的搂抱物品的动作好快。不大声吆喝不指责警告，街面不久就变得宽敞起来了。明天很满意，也非常自豪，而且有点儿微笑。人们并不认识他，但是认识他身上的那套制服。

第二轮转回来的时候明天就发现奇怪的事了：一个女孩子竟然把几个苦瓜摆到路面上来了，看到他城管来了也不跑。只是样子有点怕。女孩确实小，应该是刚上小学的年龄。地上铺一张报纸，上面有四个苦瓜。

小张一张口要指责就被明天制止了，接着就低下头和蔼地问：“你干嘛？”

“卖瓜。”

“你怎么来卖瓜呢？”

“我要买笔盒。”

“你爸妈不给你钱吗？”

“她说我把瓜卖了就去买。”

明天心里一颤：这孩子，好可怜，家里肯定非常穷。于是问：“笔盒多少钱？”

“十块钱。”

明天想了一下，就掏出十块钱给了小女孩，然后说：“走吧。”

女孩走了，但是没有把苦瓜拿走。明天大声地喊：“哎，你怎么不把苦瓜拿走呢？”

“不是卖给你了吗？”

“我不买瓜呀。”

女孩回来了，又把钱还给明天。

“孩子，钱是我送给你买笔盒的，就当叔叔送你个笔盒。你要把你的苦瓜拿走。记住今后不要到街面上卖东西就可以了。”

明天在处理女孩卖瓜这件事的时候许多人都站在不太远的地方看。有人还在那里交头接耳地说这个城管是好人。

不知这件事人们传扬了多远，但是老远的母亲都打来电话表扬了。

在去医院看望董队长的时候，明天也以那件事作为例子，谈了自己的体会。没想到队长的脸却变得严肃起来了。

“明天呀，当城管，太仁慈了不行啊，不凶不狠，谁能怕你呢？”

明天不服气，但是他尊重领导，他觉得领导不对也应该尊重。接下来的事情就让明天把控不了了：只是几天的时间，他和小张穿着制服到了市场，摆到街面上卖东西的人不再作鸟兽散，就是劝说好几回了还是慢吞吞地收拾。有些老人甚至说：后生哥呀，阿婆就指望卖这几把番薯叶去买几个鱼仔知道不？

“怎么办？”明天好几次想发火，但是又觉得一个青年人怎么能对一个老人发火呢？

小张把嘴贴近明天的耳边说：“天哥呀有人骂了，做好人，做好人做什么城管呢？一个市场乱七八糟的。”

明天心里好难受。骂人吗？确实是开不了口，谁都是在赚生活。打人吗？实在是下不了手，百姓并不是坏人呀。

队长出院了，连夜召开紧急会议。镇长也来参加了。原来是市上领导下来暗访，发现农贸市场非常乱，提出了严厉批评，并责令限期整改。

“做城管，就要管，要大胆管。讲道理的人你就跟他讲道理，不讲道理的人你就不要跟他讲道理。”

“不讲道理怎么办？”

“该收的收该缴的缴该处罚的就处罚。”

“要是顶撞吵架呢？”

“该扣的就扣起来。”

这一回明天真的给弄糊涂了：当城管，就不能做好人了？

“许明天，从明天起农贸市场的管理由小张负责，你配合。”

“哎。”明天脑子很乱地点了点头。

两对母子

这早餐店确实有点挤，心媛带着儿子陈就转了一圈才在走廊的边上找到两个位置，没想到一坐下一位年轻的妈妈也带着一个女孩同桌坐了下来，而且没有什么理由的对心媛母子笑了笑。

心媛问儿子吃什么，陈就说腌粉，心媛就给儿子点了腌粉，给自己要一杯茉莉花茶一个菜包。那位年轻的妈妈先是给自己点了一份伊面，女孩也跟妈妈要一份伊面。早餐上来了，心媛动作快，不多久就吃完了。陈就有点慢，后来就把筷子停了下来。其实他吃不完。心媛看到儿子的嘴边沾了好些油腻腻的汁液，连忙说别动别动，然后以最快的速度从包里掏出面巾帮儿子把汁液拭掉。那年轻的妈妈和女孩吃早餐倒是没有什么动静，吃好就走了。走的时候女孩甚至追着叫妈妈妈妈给我纸我要拭嘴。

其实女孩碗里的伊面也没有吃完。

看到自己儿子碗里还有剩下的腌粉，心媛就把碗拉过来吃，后来还把碗端得高高的汤汁也没有留下。陈就坐在那里看，他觉得妈吃得很香。看到妈吃完了腌粉，陈就又把那女孩没吃完的伊面推了过来。

“妈，吃吧，她们走了。”

“什么？”心媛好惊讶，“你——”

陈就又转头看了一回，然后说：“吃吧，她们真的走了。”

“孩子呀那是别人吃剩的东西，我们怎么能捡来吃呢？”

“你不是经常捡我吃剩的吃吗？你不是说吃剩下的好吃吗？”

心媛笑了，说：“孩子呀那是你吃剩的呀。”

“妈，我不是别人吗？”陈就问。

“你傻吗？你怎么是别人呢？”

“那我是谁呢？”

“你是我儿子！我是生你的妈！你知道吗？”

“哦——”陈就说，“刚才那女孩不是她妈妈生的吧。”

“怎么啦？你怎么知道的呢？”

“她点早餐的时候是自己先点，女孩子没吃完的她也没捡来吃，吃好了也不给女孩子拭嘴。”

“是吗？”心媛笑了，说，“阿就啊你知道妈多疼你吗？”

“不知道。”陈就摇着头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