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李际峰
都说苦难也是一笔精神财富,其实从书面意义上看,苦难与精神财富并没有必然的关系,但细嚼历史,还真能找到一些佐证。
周文王被商纣王囚禁,吃尽了苦头,发愤用功,写出了《周易》;屈原被流放,历尽了艰辛,写出了《离骚》;左丘明双眼失明,生活在黑暗之中,写出了《左传》;孙膑被人割去膝盖骨,还险些丢了性命,写出了《孙子兵法》。
我想,苦难会让他们发愤,让他们坚强,当然,也会让他们在困难面前一经认准目标,就义无反顾地向前。
这里,我要多点口舌讲一代史臣司马迁。
司马迁的苦,不仅皮肉之苦,更是屈辱之苦、精神之苦,是人世间的大苦。
人常说苦尽甘来。司马迁苦是苦了,而与甘却缘悭一面。直到公元前87年,他含着悲愤走完孤苦的一生,那年他大约58岁。
我仿佛从历史的扉页上跨过,在汉代那个晦暗的大地上驻足。公元前98年(天汉三年),几个狱卒强按着一个面色惨白的中年男子施行“宫刑”。凄厉的哀嚎声刹然而止,受宫刑的男子昏厥于地,他就是汉代著名的太史令司马迁。
司马迁缘何受这样的酷刑?
原来,那个屡建战功的汉朝将领李陵为抵御外辱,“提步卒不满五千,深践戎马之地,足历王庭,垂饵虎口,横挑胡强,仰亿万之师,与单于连战十余日”,在敌众我寡的情势下被迫投降。汉武帝下令杀害他全家。只因替李陵讲了几句公道话,司马迁触怒了汉武帝,被投进监狱。
司马迁学富五车,做文,笔底有波澜,然而在做人用事方面却不懂圆融,一条直肠通到底。于是,摆在司马迁面前的有两条路:一条是堂堂正正去赴死,留下完整的形象;另一条是忍辱含垢受“宫刑”,苟且活下来,留下骂名。
司马迁身为史官的后人,受过良好的传统教育,为正义而死,他真的无所畏惧,况且他深知“人固有一死,或重于泰山,或轻于鸿毛,用之所趋异也。”(《报任安书》)凭司马迁正直、求实、刚正不阿的性格,他都不应该选择后者。他不畏死,可是,他真的不能死,有一件比死还重要的事等待他去做。那就是他已经着手编写,但还没有完成的大作——《史记》,以了却他一生的愿望,实现他父亲的遗愿。
司马迁的父亲叫司马谈,是西汉的太史令。司马谈是一位忠于职守,受人尊敬的史臣,早有撰写一部通史的愿望,可惜天命不助。临终时他嘱咐司马迁,一定要著述一部通史,完成他未竟的事业。缘于此,司马迁抱定决心一定要活下来,哪怕忍辱负重。
司马迁自幼好学,且勤敏过人,他十岁开始学习古文,后来跟董仲舒、孔安国学《公举春秋》《古文尚书》,进境很快。受父亲的影响,他早有研史著书的愿望。二十岁那年,司马迁开始游历祖国各地,他到过浙江会稽,考察传说中大禹召集部落首领开会的地方;到过长沙,在汨罗江边凭吊爱国诗人屈原;到过曲阜,寻找孔子讲学的遗址;还到过汉高祖的故乡沛县,听取父老讲述刘邦领兵的故事……收集资料,印证史实,他坚信自己能够写一部前无古人的通史.
公元前108年(元封三年),司马迁接替父亲之职做了太史令。他拥有了大量的文史资料,为后来的文史写作夯实基础。公元前104年,司马迁开始了《史记》的写作,那年他42岁。在现代人的眼里,42岁只是人生的壮年,也有人说那是“后知青”年代,正是做事业出成果的黄金年代。而上古中国,司马迁的不惑之年,已跌入了生命的晚秋。正当司马迁专心致志撰写他的鸿篇巨制的时候,灾难来了。一朵灿烂无比的生命之花,忽然被人为的风雪扑压在无情的冰霜之下。
长夜如磐,风雨如晦,煎熬着这个身陷囹圄的史臣。凶恶的狱吏对他动辄拳脚相加,以至于“见狱吏则头抢地,视徒隶则心惕息”(《报任安书》),往日这个受人尊敬的史臣,一旦沦为阶下囚,连狱卒都不把他当人看。
司马迁为了心中的那份追求,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三年的牢狱煎熬,仿佛挨了整整一个世纪。苦难摧残了他的肉体,玷污了他的灵魂,同时也磨炼了他的意志。教他懂得珍惜,懂得在逆境中正确对待人生,对待苦难。
公元前96年(太始元年),司马迁获赦出狱。他到底是千年不遇之才,不用他,那是国家的缺憾;用他,则是国家和民族的大幸。阶下囚与座上宾很快就转换了角色,不久,司马迁做了中书令,官职应该比太史令略高一点。
司马迁历经这次苦难,进一步看清了统治者的暴戾和视生命如草芥的狰狞面目。不过,也教他变得成熟和圆融。他与世不争,不碍人事,独作文史。这在后来《史记》的许多篇章中都可以看到他表现出的不满和愤懑。汉代历史学家班固这样评价司马迁:“其文直,其事核,不虚美,不隐恶”。这与古往今来著史者“为尊者讳,为名人遮,为时政忌,为君王避”的文史观念,路出殊途。
经过十三年的勤奋写作,(有称,此前他的父亲司马谈已写了5年)《史记》这部煌煌巨著,终于在大灾大难中诞生,成为一座惊世之高峰,并占据了它在文学史上的重要地位。这是一部“究天人之际,通古今之变,成一家之言”的伟大著作,其时间跨度达三千年,创下了史学写作之最;在文学创作上,其风格、语言特色无不令后代文学家翕然崇之。更为难能可贵的是,他善把上古许多诘屈聱牙的古书词译成汉代书面语,消除后人阅读上的障碍。这不能不说是对中国文学发展的一大贡献。
遗憾的是,他的政治见解与求实史观,得不到当时统治者的认同,一直被视为“谤书”。因此,这块民族文化的瑰宝,长时间被漫天的迷雾所覆盖。公元前87年,也就是司马迁58岁那年,他带着已成书的愉悦与无法面世的遗憾走向了天国。“是金子总会发光”,这是时下人们常说的一句话。《史记》这块纯度极高的金子,世俗的尘埃肯定蒙不住它。许多年以后,他的外孙杨恽才把这部不朽的名著公之于世。这部闪烁着智慧光芒的文史巨著,渐渐走入读者的视野,成为我国文史学上一座让人仰止的高峰。
我记得,这应该是第三次通读《史记》了。每每翻开那部卷帙微黄的史书,面前总浮动着那个被时代污辱的史臣。两千年的云遮雾罩,我们已无法看清一代史臣的真切形象。我想,他应该是一副苍白、羸弱的生命个体,同时又是周身闪烁着智慧光芒的精神巨人。
让人欣慰的是,时间的潮水已冲刷去蒙在这块文史瑰宝上的尘埃,使它愈发显得光彩夺目。作为史学,它吸纳和传承了中国上古三千年的历史,让子民看清中华民族的来路和通往未来的津梁;作为文学,它以简洁的文字叙事,以鲜活的语言状人,达到了空前的高度。以至唐宋古文八大家到明代前后的七子、清代的桐城派,都对《史记》推崇备至。两千年下来,它始终是一座令人仰止的文史高峰,与后来的《汉书》《后汉书》《三国志》合称“前四书”。被鲁迅先生誉为“史家之绝唱,无韵之离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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