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陈业基

童年，我是在妈妈锉“番剐”（“番剐”，方言，即番薯）的声中长大的。那时，每逢“番剐春”（“番剐春”，方言，即指“番剐”收获季节），队长公便安排社员去田里挖“番剐”。一个社员在前面驱牛拉着铁犁将“番剐”畦犁开，随后两三个社员紧跟后面将“番剐”连藤拾在畚箕里，提到田间空旷处倒在一起；其他的社员便围着“番剐”堆将“番剐”从“番剐”藤上摘下来，放进箩筐里；收工的时候，大家一起将“番剐”挑回生产队的“谷庭”（“谷庭”，方言，即晒谷场）上“称斤”（“称斤”，方言，即称重），然后堆放在仓库里。“夜辉头”（“夜辉头”，方言，即黄昏），队长公、会计和保管员等人一起便将“番剐”按人口论斤分给社员家中。每年到了“番剐春”，我家分得的“番剐”把大半个“构厅”（“构厅”，方言，即厅堂）都占了。为了防止“番剐”放久烂掉，大家总是天不“光”（“光”，即亮）就将“番剐”挑到溪里洗干净，接着用“番剐锉”锉成片，拿到生产队的“谷庭”或放在自家的“蒌席”（用野菠萝叶编织的席子海南话叫做“蒌席”，主要用来晒谷子、豆仁或“番剐”片）上晒干。“番剐”片晒干后，就用木锤将晒干的“番剐”片砸成碎粒；“番剐”干碎粒海南话叫做“番剐头”。将“番剐头”碎粒用米筛筛去土粒后存放在缸坛里，盖好；等到鲜“番剐”吃完后，人们便将“番剐头”与大米一起煮，海南话将这种饭叫做“番剐头饭”。

那时，村里人使用的那把“番剐锉”是在一块长方形条板正面横着安装一长形刀片，刀片下方凿通与刀片相切的口子。锉“番剐”时，将“番剐”放在刀片前，用手掌按住往前推，“番剐”就成片地从刀片下方的口子往下落，整个流程简单易学。就是一次只能锉一两个“番剐”，效率比较低，一箩筐“番剐”要锉好久才能锉完，很累人的；有时稍有不慎，还会伤及手掌皮或手指皮。因此，在锉“番剐”时除了讲究动作要快外，还要注意在锉“番剐”时用力要均匀，不要让“番剐”滚动。“番剐”一滚动，就容易失手；一失手，就会伤及手掌或手指；在将近锉完刀片上的“番剐”时，还要适当放慢速度，慢慢锉，直至锉完为止。

长大后，由于老妈要剁“番剐”煮“鸡啼饭”，还要去“盛牛尿”（即积牛尿肥）。于是，锉“番剐”的任务就落在我这个“大子”（“大子”，方言，即长子）身上。都说是“穷人的孩子早当家”。我6岁那年，我爸三兄弟分家。分家后，在妈妈的管教下，我开始学做家务活，不到一年，我已经包揽了家里的一切家务了：用小木桶挑水、用土锅煲饭和煲菜、扫室扫庭、照顾弟妹和放牛。等到10岁，便能帮阿妈挑稻秆和锉“番剐”了。“夜辉头”，我便挑着“番剐”到溪边洗；第二天早上鸡啼第三声，我就在阿妈的催促下爬起床，然后从“室角”拿出“番剐锉”放在“楄子”（楄子，方言，即条凳）上，开始锉“番剐”。小小的手往往没有多大力气，常常因按不住“番剐”而脱手锉伤手皮。这时，阿妈就从“构傣”（“构傣”，方言，即厨房）里跑出来，看了看，便用“布犁头”（“布犁头”，方言，即破旧的布条）将我出血的手掌包住，然后嘱咐我小心一点。我又忍着伤痛继续锉“番剐”。锉完“番剐”，我还要挑着“番剐”片去“谷庭”上晒。“谷庭”是集体的，你要在上面晒“番剐”片，就必须“夜辉头”拿着竹子树枝或砖块去“占处”（“占处”，方言，即占位置）。不“占处”，第二天就只能在自家的庭院铺“蒌席”晒。相对来说，晒在水泥“谷庭”上比晒在“蒌席”里干得快些，大都一天就能打成“番剐头”。每年的“番剐春”，我家都能收藏三四缸“番剐头”。“番剐头”存足足的，就不用担心家人在“郭鸡春”（“郭鸡”，方言，指生活在草丛里的一种鸟，因叫声“郭郭”而得名；“郭鸡春”，指的是粮食青黄不接时）断“时顿”（“时顿”，方言，即吃饭的时间；断“时顿”，即没饭吃）了。况且吃不完的“番剐头”还可以碾成“番剐头粉”做“番剐头粑”吃，也可以拿来煮熟喂猪，还可以拿到市上卖点钱贴补家用。所以，我锉“番剐”时总是尽心尽力的。每每母亲叫我锉“番剐”，我都是愉快的接受。因此，我的童年到青年这么一段时间内，每年都是在锉“番剐”中度过。

后来，街市上有人卖有“番剐斗”（“番剐斗”，方言，即一方形斗格，上下洞开，上有板盖）的“番剐锉”。我爸便将之买回来。这种“番剐锉”在刀片的两侧钉上两根木条，下面留有凹槽，锉“番剐”时，将“番剐斗”安装在凹槽上，然后，将“番剐”放进“番剐斗”里，用板盖盖住，锉“番剐”时一手按住板盖一手抓住“番剐斗”往前推。这样锉“番剐”，一次不仅多而且也很快，还不容易伤及手。

再后来，打铁铺的铁匠发明了一圆形的多刀片的“番剐锉”，即将三个刀片安装在圆形的铁板轮上，铁板轮上早已焊接安装好一个铁皮大漏斗，然后用螺丝将它固定在“楄子”上。锉“番剐”时，将“番剐”放进漏斗里，然后摇动铁轮上的手柄，这样锉“番剐”，既省力又快速。

再后来，有了电，人们就在圆形手摇“番剐锉”的基础上加上电动机来锉“番剐”，这样，人们只要往漏斗里放进“番剐”打开开关就可以操作了。

现在，人们的生活好了，不再为吃饭担忧。村里人已经不使用“番剐锉”去锉“番剐”了。过去种水稻种“番剐”的田大都种了经济收益高的果蔬。大米市面上有的是，不需为口粮担忧。因此，不需存“番剐头”去应对“郭鸡春”。不种粮食，缸坛的存在也已失去意义，也被人们废弃了。虽说市面上有人卖“番剐头粑”，那“番剐头粉”也是从大陆引进的。本地人锉“番剐”也就成了历史。我家里的那把“番剐锉”也不知何年被我阿妈扔掉了。我相信，现在在农村如果让你去找一把“番剐锉”应该是很难很难的事。不管怎样，家里那把“番剐锉”，我是不忘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