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陈业基
有一天,我回联先老家看老妈,无意间看到墙角边竖立着一把“鸡瘸”(音),那童年的生活便浮现在我的脑海里。
过去,家家都有一把“鸡瘸”,主要是在晒谷子时用来赶鸡和赶鸟的。“鸡瘸”,很好制作,你只要到“啰竹丛”(“啰竹”,方言,本地一种青竹,皮涩,肉薄,未剔外皮的竹片锐利易割伤皮肉)砍来一根老“啰竹”,从中间切一段,长约两米左右,将一竹节留下当做手柄,其余的用刀对开劈成多片,即成。用时,手抓住竹柄,用力往空中一抖,或往地上一打,竹片就会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很好玩的。晒谷时,看到有鸡进入“谷庭”(“谷庭”,方言,即晒谷场)或“篓席”(海南人用野菠萝叶编织的席子,主要用来晒谷子和番薯片)里啄吃谷粒时,你只要用力将“鸡瘸”往地上一打,“噼里啪啦”的声响就能把鸡吓跑。有时,“吱喳”和“里弄嘎”鸟(“吱喳”、“里弄嘎”,方言,两类鸟均是本地雀鸟)等也会光顾“谷庭”,你只要用力将“鸡瘸”往空中一抖,它们受到惊吓也会飞走。当我能拿得动“鸡瘸”时,每到晒谷“春”(即割稻晒谷的季节),我妈就将一把“鸡瘸”交到我手里,教我拿张小凳子,去坐在“谷庭”或“篓席”旁边的树底下,赶鸡赶鸟。那些鸡机灵多了,你抖动“鸡瘸”时它就跑;当你停下来时,它们又偷偷地跑出来啄吃谷粒。加上“吱喳”鸟和“里弄嘎”鸟的不时偷袭,弄得你根本就“不得闲”(即没有空闲的时间),更不用说睡个午觉了。本地一年收两“春”谷子,因此,那把“鸡瘸”使用于晒谷时也就两次。秋季晒谷,天气凉爽,坐在树底下还好;夏季晒谷,“毒雷毒雷”(即非常火辣)的“日头”(即太阳)晒下来,即使你坐在树底下也没用,汗水还是一大把一大把往下滴,很辛苦的。
没有晒谷的时候,那把“鸡瘸”大都放在室角里。基本上是“放闲”(“放闲”,方言,即不使用),偶尔拿出来使用一下,那是将进入“室”(本地人将房子称为“室”)里的鸡赶出去。
童年时,我还听过这样一句顺口溜:“‘鸡瘸鸡瘸’,打你脚瘸。”从这句顺口溜中,你不难看出,拿“鸡瘸”打人,那是很吓人的:轻者,皮肤上会留下一道道竹片的伤痕;重者,“鸡瘸”上的竹片会将你身上的的皮肉活生生的夹烂,惨不忍睹。大人都怕被“鸡瘸”打,何况“小子”(本地人将小孩说成“小子”)!本地有一句俗语,叫做:“痛(爱)子加把‘瘸’(即‘鸡瘸’),害子加碗饭(饭,海南话音近“mie”)。”这句俗语就是告诉我们,对孩子的教育应该严要求,过分溺爱只会害了孩子。从这可以看出,家里的“鸡瘸”还有一个作用,那就是拿来管教“小子”。
我是个早产儿,刚满七个月便急急从老妈的肚子里“落”了下来。因此,小时的我身体羸弱,“不长进”(就是长不大的意思),病痨多。老爸老妈经常轮换着带我去“县城”(即现在的塔洋墟)或带我去“市”(即嘉积镇)看病找药。由此,老妈常常受到村里那些多舌的女人的嘲笑,说她生了一个“不益用”(即不中用)的“小子”,不“掷弃”(即扔掉)还“拾”(即留着)着“饲”(海南话将“养”说成“饲”)着,真“半知酷”(“半知酷”,方言,即不聪明之意)。此样的“小子”即使“饲”大了“脚筒骨”手骨那么小还能做“乜”(“乜”,方言,即啥的意思)“驳食”(“驳食”,意为干活养活自己)嘞!我三岁那年才会说话,才会走路。刚刚走路,我又被“门头”(即门口)遮(即拦)鸡用的大柜板盖倒下砸破“头额”(即额头)。老爸老妈两人赶紧抱着鲜血淋淋的我往医院跑。医生处理伤口后在我的“头额”缝了七针,并让我住院治疗半个月。从此,我落下终生头疼的毛病。从记事起,我就看到老妈常常一个人看着我发呆。而后,她就到娘家跟我表哥借来“公子册”(即连环画)给我看。那些“公子册”可说是我的启蒙读物。那时,村子里的孩子都喜欢到溪边玩,老妈从来不让我一个人出去,就在家里看“公子册”。我如果偷偷出去玩,她一知道就拿起家中那把“鸡瘸”往我身上打。每每挨老妈的“鸡瘸”,我都强忍着,不哭。老妈打累了,就抱着我哭,说:“侬的身体这么瘦弱,不读书今后‘知做’(‘知做’方言,意为怎样去做)‘驳食’嘞?阿妈打侬,那是为侬好呢。”这时,我也跟着老妈哭,说:“侬不出去玩了,就在家里看‘公子册’”。后来,我考上琼海师范附属小学读高小,那是当时县里的重点小学。老妈可高兴了,亲自挑着行李和米送我到学校报名。可是不到两个月,“文革”来了,学生“大串联”,老师被批斗,学校“停课闹革命”,我不得不带着书册和行李回到家里。老妈说,即使老师不教书了,你也要在家好好看书,不懂的就去“外祖”(“外祖”,方言,即母亲的娘家)家问你表哥和“妗姩”(本地人将舅母叫做“妗姩”)。我“外祖”上室有一个“舅爹”(本地人将舅舅叫做“舅爹”)在大学当教师,他和“妗姩”两人都曾在嘉积中学读过书,家里藏书很多,那时我读的书大都向他们借。每每借书回来,老妈总是敦促我读书。一年后,学校还没有复课,我对继续上学已经失望,加上没人教我,真的不想看书了。老妈便拿出“鸡瘸”来,说:“舅爹”都讲,今后一定会恢复高考的,你不读书在室做乜嘞。看到“鸡瘸”,无奈的我只好拿出借来的书继续耐着头皮看。幸亏“妗姩”人好,不明白的地方她都教我。在老妈的“鸡瘸”下,我慢慢地喜欢上了读书,并养成了良好的读书习惯:每天四点必起床,帮老妈做一些简单的家务后便坐在“构傣”(“构傣”,方言,即厨房)的煤油灯下读书;晚上,家里就一盏煤油灯,老妈就让给我看书,我一直看到半夜才上床睡觉。那时,我只要见到书就看,像“毛卷”,我就通读了不少遍;帮老妈“饲牛”(即放牛)时,我也是坐在牛背上看书;去开社员大会或参加生产队劳动时,我也是把书装在裤兜里,一坐下就拿出书来看;即使去合作医疗看病打针时,我也是随手将赤脚医生放在桌子上的医用书拿来看。
现在想想,我才知道老爸老妈那时把我养大真的不容易。尽管村里人劝他们把我“掷弃”,但他们还是硬着头皮拉扯着我。我庆幸自己投对了胎,要是生在别的家庭,说不定早就被父母“掷弃”了。我还庆幸家里有那把“鸡瘸”,是它督促我当了个读书人。
如今,看到老家墙角边竖立着的那把“鸡瘸”,我感到很亲切,拿出来抖打了几下,那声音还是那样“噼里啪啦”的响。童年的苦难已经过去,也不会再回来。想想现在已成了“本土作家”的我,真的应该感谢家里那把“鸡瘸”。没有它,童年的我就不会那么顽强的去读书;没有它,青年的我就不会在荒废十多年学业后考上大学;没有它,壮年的我就不会走上神圣的教坛,并在文学长河中云游;没有它,晚年的我也就不会有这么知足感满满的生活。
版权所有©琼海市人民政府网 主办单位:琼海市人民政府办公室
技术支持:琼海市政务信息管理中心 开发维护:海南信息岛技术服务中心
网站违法和不良信息举报电话:0898-62832261 政府咨询投诉电话:0898-12345 联系邮箱:qhszfxx@163.com
琼公网安备 46900202000032号 政府网站标识码:4690020004 琼ICP备2021000526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