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陈业基

从嘉积镇往东沿着琼文公路走，过了海南汽车试验车道和琼文公路立交桥，就上一个土梁，这个土梁本地上代人将它叫做“狗屎梁”。

以这座立交桥为界，西边属嘉积镇管辖，东边属塔洋镇管辖，狗屎梁大部分在塔洋镇管辖范围。狗屎梁的西边坡岭比较缓，东边坡岭比较陡。由于狗屎梁的东部比较陡峻，从联先村那边看来，它似一道屏障，将联先村大部分自然村落拱卫起来。冬天，它挡住了凛冽的西北风，这些自然村落比其他的村落来说就显得温和些。下了狗屎梁，就是祖公岭。祖公岭在联先村境内，独立于狗屎梁之外，其岭脚又与狗屎梁岭脚粘连。联先境内的另一座坡岭双发岭和狗屎梁都显得绵长，它们均系琼北岭脉向东南延伸的丘陵，而狗屎梁显得明显些，因为它与琼北主岭脉一样属红土带。红土，本地人叫做“赤土”，俗称“赤土屎”。狗屎与赤土一样黑红。我想，上代人将这座坡岭叫做狗屎梁，大概就是源于此吧。

狗屎梁南部有一块比较平缓的坡地，本地上代人叫做“三牛六坡”。三牛六坡很宽很阔。我妈说，坡的名字和一个古老的传说有关：说的是不知哪个年代，有一个财主，将九缸金九缸银埋藏在这块坡地上，怕被后人挖走，就用三头“牛牯”（即牯牛）拉着三辆牛车从远处运土将埋金银的地方整整填了六层。过后，曾多次有人乘着夜色去盗挖，结果都无果而终。后来，人们干脆就将这块坡地叫做“三牛六坡”。

南北朝时期，海南土著居民曾有过叛乱，是冼太夫人率兵平叛，终使海南归属中央。此后，海南各地人民都自觉举行各种祭祀冼太夫人的活动，俗称军坡。狗屎梁附近的孟里、勇敢、先锋和联先等村也在每年农历二月十六和五月十三这两天在三牛六坡上举行祭祀活动，当地人称“三牛六坡军坡”。据我妈说，过去三牛六坡军坡规模很大，每个军坡节，人们从四面八方赶来凑热闹。坡场就像一个集市，有卖“畚箕篾猫”（指竹器之类产品）的，也有卖“缸坛罐子”（指各类陶器）的；有卖“糒凸篮”（糒凸，即饭团，放在篮子里卖，本地人称为 “糒凸篮”）的，也有卖“糖糕子”（糖果糕点之类零食）的。军坡节期间，人们还在坡场上搭建三座戏台。戏台搭好后，人们先是举行祭拜冼太夫人活动：戏台上演员表演“换八仙”，戏台下“三父公”（即道士）表演过火山、攀刀梯、穿杖、扛公游坡。祭祀活动后，人们就集中戏台边看戏。三个戏团这时各展本领，很卖力地不停歇地竞演了三天三夜。人们似潮水，哪个戏台热闹就往哪个戏台涌去。饿了就买“糒凸”吃，“无味”（即无聊）时就吃零食，累了就躺在“篓席”（用野凤梨叶子编织的席子）上。我虽没有机会看到当年三牛六坡军坡的盛况，但从老妈的嘴中，我对三牛六坡当年闹军坡的情景神迷之。

解放后，由于新社会提倡“破四旧立四新”，人们不再在三牛六坡上闹军坡了，但三牛六坡军坡作为一个本地民俗传统还保留着。为了省事，三牛六坡军坡一分为二，先锋村和联先村的龙客园、葵园两个自然村落选择农历二月十六，勇敢村、孟里村和联先村大部分村落选择农历五月十三。军坡节期也只在家里设宴招待亲戚和朋友了。

由于军坡不在三牛六坡上举行，所以，狗屎梁就显得荒凉起来。我小时候常与伙伴一起去狗屎梁上的县苗圃场里玩。县苗圃场归县林业部门管，很大，很凉爽。工人们在琼文公路两侧培育树苗，为全县植树造林供应种苗。苗圃场宿舍区种植不少果树，像“油梅”（即黄皮）、“甜肠”（即杨桃）、荔枝、“龙海”（即龙眼）等等，这些树果是我们小孩的最爱。苗圃场的工人，大都来自附近村落，我们到里面摘果子吃，他们从来没有骂，也没有赶。因此，那里成了我们童年的乐园。

“文革”期间，政府有关部门看上狗屎梁西边这块坡地，便将海南热带汽车试验场建在上面。于是，整个汽车试验车道就横贯整个狗屎梁，日夜都有汽车在上面奔驰，给荒凉的狗屎梁带来了生机。不久，琼海石油公司又看上狗屎梁东北的一块坡地，便在上面建起了岛东最大的油库，每天都有不少大大小小的油罐车和载着油桶的货车、手扶拖拉机出出入入。“农业学大寨”期间，附近的生产队还在狗屎梁上开荒种植胡椒、凤梨。改革开放后，人们只关心田里的庄稼，狗屎梁上的坡地一度荒凉起来。海南建省特别是琼海撤县设市后，房地产业席卷整个海南。由于市区土地价涨的太快，富裕了的人们开始把眼光盯在狗屎梁上。他们在狗屎梁买地建房建厂建加油站建学校，市内有名的民办学校华星学校、著名的胜达汽车修理分厂、省内著名的烈发家具厂仓库等相继在狗屎梁上落户；市农林局还在狗屎梁原苗圃场的地皮上建起了一座壮观的办公楼。不到十几年的时间，狗屎梁已俨然是一座新城，东部和联先中心村连接，西部与嘉积镇的先锋居委会靠在一起，成了嘉积城郊比较热闹的地方。

现在，由于农村人富裕了，人们感恩共产党的同时也热衷于军坡活动。于是，在三牛六坡军坡节期，“公祖”又被人们从庙宇中请出来，欢天喜地闹起军坡来。人们不再满足于扛着“公祖”游狗屎梁，而是让“公祖”端坐在皮卡上，前有手扶拖拉机摩托车开道，后有手扶拖拉机小轿车跟进，人们敲锣打鼓，吹着唢呐，放着音响，几台手扶拖拉机上还站着穿杖的人在神癫，浩浩荡荡地从勇敢村游到嘉积城区，又浩浩荡荡地游到先锋联先孟里等村落。比起过去在狗屎梁上的三牛六坡闹军坡来，热闹多了，辉煌多了。

现在，每当我开着小车经过狗屎梁回老家联先省亲，看到狗屎梁上一排排的厂房、一幢幢的楼房，我的心底总是美滋滋的：要不是邓小平倡导改革开放，人们不会走上富裕的道路；海南要不是建省、琼海要不是撤县建市，狗屎梁不会发展这么快。

现在的人们早已经将狗屎梁与祖公岭混在一起，将两者都称为“祖公岭”，即便是本地人，也有不少人已经将狗屎梁这一地名淡忘了。随着时间的推移，狗屎梁这一地名只能残留在我们这一辈人的记忆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