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王小莉
二伯是全村人的二伯。村里老老少少都这么叫他,久了他的名字要么已被村人淡忘,要么就是年轻一辈根本不知道他的名字。据老人说,上世纪40年代初,二伯母亲身怀六甲时,日军侵占琼海,村民到偏远的山里躲日军,颠沛流离中二伯降生,逃难途中婴儿得不到应有的照顾,导致二伯有些憨呆。
二伯家兄弟多,家境艰难,有些木讷的他根本不会营生,一直单身未娶,跟着兄弟过。二伯有的是力气,干活是把好手,村里谁家有力气活,给支烟管餐饭他都会帮忙。对此,他家人颇有些微辞,时常责怪请他帮忙的人家,觉得二伯被占了便宜;对二伯也有些责骂:吃里扒外!可二伯依然是全村人的二伯。
不久,二伯被家人派了一件固定差事:饲养家里耕田的老牛。从此,二伯有了伴。早、晚两次拉着老牛到田埂上吃草。我家乡没有可放养牲口的荒草地,只有成片的水田,田埂上长满杂草,放牛其实是拉着牛在田埂上吃草,要亦步亦趋,绳要拉紧,让牛只够得着吃田埂上的杂草,稍松点绳,牛会伸嘴吃两边稻田的禾苗,所以放牛是很辛苦的差事,丝毫马虎不得。还要在旷野的田埂上忍受烈日的暴晒,专注地看着牛一口一口把草吃下去,等填满它的胃得三四个小时,时间非常难捱。所以谁被家里摊派去放牛,都会闹闹情绪。
二伯却乐意。从此,家乡的田野上,二伯与老牛就成了一道风景。天刚蒙蒙亮,村民都还在家里吃早饭,田埂上已有二伯与老牛的身影。晨曦中一前一后,非常的和谐。二伯的老牛,刚开始瘦骨嶙峋,毛干皮裂,谁都觉得过个一年半载的,就该淘汰下来吃牛肉了。二伯每天都赶早,是想老牛吃上还带着露珠的鲜嫩的草,他知道太阳一高,草就干瘪了,老牛会难于下咽。就这样,老牛每天都被二伯喂得肚皮圆滚才被二伯牵着回来;傍晚,二伯还要牵着老牛到水利沟里,让老牛躺下,帮老牛搓澡。可见对老牛,二伯是耿直且深情的。
不到半年的时间,二伯手里拉的老牛,已油光发亮,肚圆腿壮了。村里无人不竖起大拇指,称道二伯的老牛绝对是村里的耕犁冠军。老牛与二伯已成彼此的依赖,在田里劳作的村民,都听见过田埂上二伯与老牛的对话。偶尔村民要拉老牛去耕犁,它会耍性子,二伯在场,老牛才老实听使唤。老牛因二伯成为好耕犁,二伯因老牛而渐渐受村民重视、尊敬。
后来,农田改造,田洋主道硬化处理,田埂被休整细小了,耕田有了机械,老牛就没什么用处了,村民陆续把家里养的耕牛转卖了。二伯还坚持拉着老牛出去找草,二伯的兄弟们也想卖掉老牛,可二伯不舍,他竟然吃住都和老牛在一起,守着他的伴。可慢慢的,二伯似乎也意识到,确实已经没有可放牛的条件了,老牛才允许被牵走。没了老牛作伴的二伯,落寞了很长一段时间,人更加迟钝木讷了。
二伯还是一把劳动好手,依然有村民需要帮忙时来叫二伯,二伯都答应。忙完事情二伯能得到人家的一点报酬,于是二伯有点零花钱了,他抽上纸烟了,他知道钱的用途了,他会自己找机会跟着村民出去挣钱了。那时村里一些姑娘媳妇在农闲时,常去附近的农场果园帮忙施肥、打药除草;收获时节到果园摘果,挣点钱补贴家用。二伯也跟着去,慢慢的在大姑娘小媳妇的带动下变活泼开朗起来了,说话还略带幽默了,二伯不再木讷了。
二伯在一次去果园劳动时,意外摔伤,大腿骨裂,不得已卧床静养了几个月,在兄弟的照顾下,二伯的腿伤慢慢痊愈了,可也不能再去果园干活了。这就意味着:二伯挣零花钱的机会没有了,不知道是卧床几个月导致,还是没了挣钱的机会,二伯人又恢复回木讷而寡语了。
二伯住的小屋很破旧了,还堆满杂物。一年台风把小屋的屋顶瓦片刮飞了。家人清理物品,发现二伯的床已经破败不堪,蛀虫的虫洞里长满吸血的臭虫,一团团黑乎乎的,用药水喷洒时,一块块往下掉,二伯居然能每天睡得香甜,鼾声如雷。
这一次的清理,二伯的小屋成了危房,彻底不能住人了,在村干部的关心和努力下,民政局调查核实,决定出资为无儿无女的二伯另盖一间新房。寡语的二伯逢人便竖起拇指说:好啊!好啊!虽是简单的两个字,足以表达二伯的欢喜与满足。
同时,二伯的“五保户”也落实下来了,慢慢老去的二伯,腿伤不能劳作的二伯,每月能领几百元的生活补助,老有所养了。二伯现在在村里平静地生活着,依然被全村人叫着“二伯”,依然抽着纸烟,依然吃着粗茶淡饭,有时看到我们回去,会裂开干瘪的嘴笑着点头招呼,他依然是村子里的一个真实存在。如果哪次回去匆忙没看到二伯,我们会在返程的路上,不约而同地问:今天怎么没看到二伯?
好像二伯就是家乡,家乡定有二伯,两者合一不可或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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