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王小莉

每次从手机上给孩子转生活费，我都不由想起自己上学时，父母给我生活费的场景。那是时间慢煮的年代，一切都染时间的光影，一切都留岁月的痕迹，一切都带人情的温度。

那时，我也住校，在学校食堂打饭是凭饭票和菜票的。菜票可以直接用钱等额购买，饭票则需要用大米或粮票换。两票的材料都是塑料印刷的，长方形，约两个手指平伸并拢般大小，学校内部发行，循环使用，所以我们换来的两票永远是油腻腻的，散发一股分辨不清的怪怪的味道，不好闻却能撩起小吃虫们（十几岁正长身体的我们那时堪称小吃虫）无限的食欲。

同学们周末都要回家，其实是完成两件大事，一件是回家拿米或粮票来食堂换饭票。农村的孩子，祖辈大都是农民，家里没有国家工作人员，没有粮票，只能用布袋从家里的米缸装大米，量视个人能搬得动为够，或背或扛或抱或挑，离家近的走着来学校；远的有些乡镇通了班车的，要早点出门，先由家人帮忙送到等车的点放下，自己等车坐到县城车站后，再想办法自己把米搬到学校食堂；没班车可乘的，大都是家长用自行车连人带米送来学校，也有个别的把米放自行车后座上捆好，自己骑着老款28寸且破旧的除了铃铛不响啥都响的自行车，溜烟般来学校。其实那时候，有自行车的同学是颇受其他同学羡慕的，有车族嘛，在校园里骑行穿越很拉风，感觉特幸福。

班里曾经有位同学用自行车驮米来学校，路上扎口子的绳松了，米撒完了都没发觉，到了学校只剩空袋子。没了粮食换不了饭票，又不敢跟家长说，还好那时同学都比较淳朴，有困难大家乐意帮助，在舍友们的相互救济下，艰难捱过那段日子的同学，很珍惜这份情谊，直至现在同学们相聚时，都常被提起，让那段温暖的过往时时重现。

我记得当时在家装米时，都想装多点够吃久点，免得经常受累，可是并不是自己想装多少都行的，得看米缸里还剩多少米，装的时候要给家人预留两三天的量。那时候米都是用稻谷加工出来的，叫碾米，村里有专门拉碾米机走村窜巷给村民碾米的生意人，到村的时间不定，要是上次碾的米已吃完，碾米机还没来，就得向邻居借米吃了。可不管怎样，家人都会保证我们孩子上学的粮食，母亲都是给我们装足够的量，还不停地宽慰：家里不够可以借来应急，你们带够了才能安心读书！让父亲送你们上学，不怕沉！这话语这场景犹如昨天，温热地镌刻在记忆里，时间流淌但永不消减。

另一件事便是向父母拿生活费以换菜票。记得过完周末要返校前，父亲会把我们仨姐弟叫到一起，他要给我们发每人一周5元的生活费。当我们齐整整站在父亲面前等待父亲把钱交到我们手上的那刻，心里的滋味至今也理不出是什么。那时没多少人有皮夹或者钱包，钱都是直接放裤兜里，父亲也不例外。他要掏钱时表情极其慎重其事，手伸进裤兜，慢慢掏出叠放整齐已对半折好的纸币，看得出钱已磨出毛边，最大面值10元，还有5元、2元、1元……毛角居多。父亲会一只手捧着那叠纸币，平开在手掌里，另一只手的两个手指捻着，一张一张找，找到5元面值的便慢慢抽出，递到平伸着的一双小手上；找不到有5元面值的，他便慢慢数1元、2元，甚至到毛角，凑够5元，再齐整地递到小手上，等三双小手里都躺有各自的份额后，父亲手掌里的纸币便所剩无几了。接下来父亲会照常叮嘱：该花的就花，不该花的不花，省着点！再无其他言语。我们接过父亲递过来的钱，听着父亲不多的话语，除了点头，我们也没有任何语言上的承诺，但其实内心是有一股暖流在翻涌的。我们明白，这薄薄的纸币，已贴着父亲的身体在裤兜里躺了有时日了，不仅有了体温，还浸润着汗水，而且这汗水是干了又湿，湿了又干的，如今交到我们手上，份量是沉甸甸的，我们捧着的是父母亲对知识的敬畏，对未来的期望。

所以，每当我接过不多的生活费，心灵都会被深深地触动。现在回想，还正是这种带着温度的触动，成为鞭策我们前行的无形的力量，让孩童的我们一路上不懈怠，不负韶光不负父母亲双手在地里挖耙的艰辛。这是淳朴而本真的教育啊！

“宅从栽竹贵，家为买书贫。”很庆幸父母不为当时流行的那些肤浅的论调，改变让我们读书的初衷，而是坚持用他们的体温伴随我们的求学之路，无视别人的嘲讽：“卖却屋边三亩地，添成窗下一床书”，执着且坚定地目送我们越走越远。这份坚持是勇气也是大爱。

如今，我的孩子也在我的目送下，越走越远了，他所面对的显然已不是时光慢煮了，而是在一切以秒计的时空，惬意地翱翔着。我偶尔想他，也得以他习惯的方式进入他的时空，才能与他同频道交流。我相信这种快达的方式，在孩子的心灵深处，也会有触动，也会有温暖，也会珍藏有爱。

还好，我有左手的慢煮时光可留恋，我有右手的快达惬意能酣畅！截然不同的两种方式，在我的生活中交替重现，让我在应接不暇的快意中不忘过往的那一丝丝暖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