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小传
王路生,字常亮,号劲哥,琼海温泉文田人氏,微信名文童玉。祖父辈闯南洋,家多南洋轶事。少喜文,持之恒,乃成器。半生以舞文弄墨为业,惯熬夜。舞文思路清晰,下笔敏捷,一气呵成,有写作快手之称,万泉风物,社会变迁,人物沉浮,尽在其中。今近耳顺,身高瘦,步灵快,面亦彩,眼神疾,声宏亮,发垂白。耕耘笔墨几十载,不亦乐乎,美文可数,乃琼海文化名人耳。早列海南作协会员,现职《琼海通讯》主编。己亥年,因公上京,拜见中国作协主席铁凝,汇报琼海作协之事,备受肯定,实乃万泉河之荣誉也。闲余好奇石,虽无米芾之好石如痴,却也用心山水田野乡间,搜猎赏石。周末假期,常邀友于老宅,亦茶,亦聊,亦书,亦乐,叹一场宋时风雅,尽显文人风骨。庚子年,突灵感,专伺人物速写,晨起涂鸦,收获颇丰,有几十市井人物,跃留纸上,珠玑毕露,此乃记万泉河琼海之变迁也,成绩斐然!
噫!可喜可贺!
(李红岛 记于庚子年辰月家中)
铁 凝
2019,岁末,京城,偶有雪花飘落,地处朝阳区东土城路25号的一座大楼里,却温暖如春。
“你们来了,欢迎,热烈欢迎。”铁凝满脸春风,走上前来,热情地与来自红色娘子军故乡的作家和娘子军后人一一握手,眼光里充满了欣喜和敬重。
“我昨晚做了个梦。”铁凝说,“我梦见了王运梅老红军,巧了,今天我就见到你们,缘分啊。”
今天的铁凝,穿一条大翻领黑色大衣,内配条灰蓝底红白相间的梅花、雪花点状的绸质衬衫,显得格外优雅,大方,美丽,脸上始终挂着微笑,让我等如春风扑面,暖在心里。
说及缘分,铁凝说,她与红色娘子军老排长王运梅之间,从2009年开始,直至2013年9月,王运梅以103岁辞世,她与王运梅连续五年的书信情缘,每年新春互致问候,成就了两代娘子军之间的一段特殊的友谊。令她痛惜的是,正当她准备去海南探望王运梅时,老红军却走完了她和她的姐妹们以奋斗精神,共同创造了中国妇女解放运动中最伟大的传奇一生,说到这里,铁凝的眼眶潮湿了。
“这是王运梅生前特别为你编织的一顶斗笠。”我将斗笠送至铁凝面前,铁凝意外惊喜中,充满敬意地接过斗笠,仔细地摸摸着,斗笠宽大而圆,篾片纵横交错,密密麻麻,环环相扣,精致之中,匠心独具。
“这手工编织的斗笠,不但手艺好,还有温度。”铁凝说,“我要戴上它。”她站了起来,扣上头,调正了竹笠的边沿,接着说,“我像不像娘子军战士?”众人答:“像,很像,非常像。”言毕,放荡形骸般,大笑。
一顶普通的斗笠,贯穿了王运梅们的一生。1931年5月1日,那个凤凰花开的日子,如花一样的王运梅,和她的姐妹们一起参加了中国工农红军,在万泉河边,在椰子树下,她们身背斗笠,手持长枪,庄严地宣誓:为人民,闹革命;在炮火硝烟中,她们戴着斗笠,参加了一次次战斗,躲过了一次次的生死劫;在和平年代,她们戴着斗笠,风里来,雨里去,积极投身于社会主义新农村建设。1962年,国庆节前夕,红色娘子军连连长冯增敏,戴着斗笠上京,接受毛主席的亲切接见,斗笠见证了她们的巾帼传奇和无尚荣光。
“我要把这顶斗笠珍藏好。”铁凝说,我们这代人,是从小听着红色娘子军的故事长大的,红色娘子军的奋斗精神影响了几代人,乃至今天,依然是中国凝聚起磅礴力量中的重要精神支撑之一。你们作为红色娘子军故乡的代表,不论是生活还是创作,都占有非常独特的优势,希望琼海的作家,积极挖掘红色娘子军这座文学富矿,多下基层,多接地气,创作出一批精品来,为共同繁荣中国文学,添上琼海独特的一笔。
短暂的相见,难忘的瞬间,铁凝送我们下楼,再次与我们握手,走出好远了,她还站在作协门口,向我们摇手,致意。她和王运梅的特殊情缘,仅仅五年,虽然很短,但记忆,可以很长,很长。而她在百忙中,抽空接见我们的幸福时光,足以照亮我们的一生。
老 牧
听老一辈人言,老牧小时候较顽皮,喜欢到万泉河中游泳,更多的时候,喜欢和伙伴们爬到荔枝树上淘鸟窝,或提着弹弓,裤袋里装满小石子,来来回回的跑,在夏日里,窜上山,走村野,见鸟儿在哪里啁啁啾啾,就提起弹弓,闭了左眼,立个马步,用右手拉满了弹弓的弹性双线,嗖啦一声,石弹子飞出去,树梢上的鸟儿,准会被他打下来,他的“小小神枪手”之名,由此而来。让石壁镇下朗村的许多人,和吾辈众位客官,颇感意外的是,这位顽皮的小顽童,在岁月流转几十年后,居然成为琼海著名的写手,并一统江湖,当上了琼海作家协会的盟主,并且一坐就是10年,足以让那些后辈们,除了仰望,还多了份比石头还重几倍的敬重。
老牧是个笔名,他行世的真名叫“王锡鋆”,因“鋆”字笔划多,他干脆砍掉象征金银财宝的“金”字,遂名号为“锡均”。年轻时,老牧在温泉公社当临时报道员,后在中原公社正式入行,拜曾庆松、莫泽安为师。曾庆松那时是红透广东的南方日报知名记者,莫泽安是海南日报驻琼海站记者,三人常合作,断断续续,釆写了数百篇新闻作品,名重一时,载誉乡里。老牧也因此得福,成为了那个年代里令人十分羡慕的琼海县委新闻秘书。
我认识老牧的时候,是30多年前,在琼海宾馆的一间客房里。其时,他大口大口地吸烟,旁则的莫泽安,也大口大口地吸烟,烟雾缭绕中,几乎把他的脸和老莫同志的脸全屏蔽了,只听见彼此的说话声。我被感染了,间或就跑出来换换气,抽到没烟抽了,烟雾也散伙了,我才真正看清老牧的真面目。他人瘦,小盘脸,鼻尖,嘴唇薄,双腮骨多过肉,倒是眉毛粗黑,长势茂盛,目光如炬。伏案写字时,他全神贯注,握笔的手用力挺大,落笔中的沙沙之声,清晰,可闻。稿纸上,跳跳跃跃的字体,硕大,似有几斤重。他写下的那些文字,光明正大,早已超出字框外,一笔一划中的力道与勒痕,在纸上如小蚯蚓爬坡,有个别的字的边角已刺破了,露出一线天儿。古人云,“力透纸背”这句成语,我算是真正的明白了。
那年代,我勤快写稿,但终究摸不着真正的门道,他带我到石壁镇,晚上睡在蚊子多过蚂蚁的床上,白天骑单车到村中采访,大家都戴顶大草帽,挎着采访包,胸前还吊着瓶稀饭水,这款儿有点滑稽了,如果演部电影,往每个人腰间横扦支驳壳枪,那么,我们不用化妆,就是十足的汉奸带路党,记得一同前往的人,还有海南日报的名记叶京和琼海广播电视台的李际峰。从石壁回来后,我很快的写出初稿,到他家请他斧正,但他并不着急,而是与爱人一起看电视连续剧《霍元甲》,我被冷场了。那年代,街上流行录像厅,也流行武侠片,老牧整天沉迷其中,让我有几多不惑,他常常使嘴舌,叫我去找武打片,我也乐意,这还不算,我还要四处借个录像机,给他放片儿。他言,武打片很精彩,看了,很过瘾,不论少林拳,还是咏春拳,个中的一招一式,各有各个精彩,这对写文章有借鉴之意义。他说的这些话,我一直是似懂非懂,直至30年后的今天,我才真正明白其中的意趣与奥妙,他当年所说的金玉良言,确实是,不妄,不虚。
除了写新闻,老牧还写散文,《家乡的狗肉宴》《做海》两篇文字,珠玑毕露,已成为琼海文坛的经典之作。他还写了大量的游记,偶尔也关注生态保护的题材。文市乡铁庐村有位严姓的护鸟老人,几十年上山护鸟,老牧和我一起去采访。那村中成百上千只白鹭在此安巢几十年,老牧被感动了,他奋笔疾书,《铁庐村观鸟记》美文出街,一时洛阳纸贵。潜移黙化中,此后,30多年来,老牧爱鸟护鸟便成为了他的生活哲学,有人在街头卖鸟,他买下,放生,哪儿鸟儿的生存环境恶化了,他就大声疾呼,如《多异岭》等篇什,即是。
老牧在大多数的时候,不修边幅,有时甚至是衣冠不整,但也有例外,要带团去新加坡参加华人社团的团庆了,他便买套新西装,打上红领带,抹上上好的头发油,对着镜子反复看,他的模样,居然比平时出彩了许多。不过,生活中,老牧也出过个小笑话。那次,他在某个著名庆典活动中,登台致贺辞,西装领带歪向右边,挺腹中,那条腰皮带早已发旧,似有点汗渍斑,更奇葩的是,裤管明显短了半寸,开衣裆讲话时,节奏感强了,下身的裤管脚,高低不一的微颤了几下,光荣而彻底地露出了皮鞋的肉身,皮鞋就坐在地上,直直的仰望着他。好在有个同事及时发现了他的滑稽戏,急中生智,立马伏在他耳边,学着琼剧中的某个桥段,悄悄言:禀报大王,大事不好了。他立刻明白了怎么回事 ,调正了领带,笑笑,算是解了围。
今年已八十有六的老牧同志,老而弥坚,仍在笔耕不已,让那些后学耻颜。这些年间,他主持重修冼夫人庙,他主张修建抗日将士纪念亭,等等,皆登高一呼,万者即从。老牧的金字招牌,一直叫响江湖,如雷贯耳,顶礼膜拜者,多多,又多多矣。
如今,颐养天年的他,每天都爱和爱人一起,从下朗村携手步行四五公里,至石壁墟。琼海人讲本地方言,后尾音会拖着“溜”字腔,因此,老牧又有了个别称:溜爷。到了石壁墟,他常与朱德松、赖一源等众位老友,品茗聊天,偶尔,他们一声声的大笑,放荡形骸,让高坎下的万泉河,掠起一圈又一圈的水波纹。
这些年间,老牧在家种花植草,溜八哥鸟,平平淡淡过日子。他有个海口好友,叫王书策,琼海人,曾在海南日报社工作,退休后,每早必提着两个鸟笼,外罩着两片花纹布,吹着口哨,提着鸟儿竹笼,到海口人民公园,溜鸟,老莫同志则坐着看哥策溜鸟。这会儿,坐在琼海乡下的老宅里的老牧,手机响起,一看,是哥策,喂,溜爷,老牧吗?早上好,你在干嘛呢?
老牧见是老友,异常兴奋,反问,哥策,你在做乜?
哥策直言,溜鸟,你呢?
老牧呵呵笑了一声,转头看见老伴提着八哥鸟笼进来,坐在他身边,道:
我也学你样儿,在乡下,溜鸟,溜鸟。
越 兄
越兄姓吴,位添琼海市作家协会主席之列。他生得光明正大,满满的正能量,可偏偏有人说他像陈述,即电影《渡江侦察记》中,扮演敌情报处长的演员陈述。我倒认为他更像民国时期,生活在乡村学校的,白面书生。
好在越兄并不介意,他呵呵一笑了之。他与我认识较早,1980年,我在基层粮所,打工,他在县粮食局,磨笔,在一次局举办的培训班上,我与他,呵呵地认识了。嘉积电影院每月出刊一期的,由人工刻字上蜡纸,再由手工油印的影评小册子,我和他,常常轮流在这份小刊物上“坐庄”,倒也其乐无穷。到了1987年底,著名电影演员谢芳来琼海,他与我抓到个好时机,采访了谢芳老师。记得是一个夜晚,月圆,风送爽,越兄穿条灰色中山装,我穿条白色中山装,他左胸的上衣袋里扦着支钢笔,头发修得起了“花生油”,鼻梁骨架上一副金丝小眼镜,左臂夹着三支全新的,长杆毛笔,右臂夹着约一寸厚的,安徽宣纸。他兴冲冲地领我一同走进南门电影院,后台的演员化妆室,直呼:谢老师呢?谢老师呢?其时,许多演员正在低头化妆,抬头看见他和我走了进来,略有小惊讶,谢芳老师与他握过手,说,你真像演员某某。三人坐定,半个小时就很快完成采访任务,临别时,越兄在一条长桌上,铺开张宣纸,恭恭敬敬地将毛笔交给谢老师,末了,他从右裤袋里掏出小瓶墨汁,没料到,右手却被墨汁沾得湿黑黑的,原来是瓶盖口拧不紧,有一小部分墨汁泄漏了出来。谢老师赐了墨宝后,越兄谢过谢老师,便和我匆匆离开,身后不知是哪位演员说,这位瘦瘦的,戴眼镜的年轻人,有点像陈述。我多了个心眼,看着他的脸,他哪像什么情报处长呢,脸上几乎沾满了墨迹,此时的他,分明是断案的,黑脸包公啦。
当上市作协主席后,越兄很勤勉,把作协搞得风生水起,由于劳苦功高,2017年9月,他再次当选市作协主席。他是中国所有的县级作协机构中,非常荣幸地两次见过铁凝的人,一次是在博鳌,另一次也在博鳌。
算命国说过,人是有气场的,我的气场小,越兄的气场大,有两件事情足以佐证。
一是作协换届,往年的规模较小,换届会仅六七十人参加,2017年换届,他请来海南省作协,海口作协,文昌,万宁,定安,五指山,东方等市县作协的头头和马仔近三十余人,齐聚琼海,共商文学大计,同时还举办了有整百人参加的博鳌之行采风活动。张罗这么大的活动,筹措活动经费是件费神的大事情,除了可怜的一点会议经费,和他自拿二千元外,余下的全靠他个人的运筹帷幄,四处化缘而成功举办。
二是海口一批文友和琼海籍文化人,常常周末相聚于琼海,大家坐定了,还未见他到,众人急盼之际,一句话,“各位好,我带来了。”越兄出现了,众人纷纷起身,与三五米远,戴着眼镜,徐徐而来的越兄,或摇手致意,或拍掌恭候。真神到眼前了,他从裤袋中拿出一支烟,首先自己叼着,未点火,然后嘴唇稍微上下来了小松动,但叼着的烟儿并未脱落,“让各位久等了!”言毕,逐一与众位握手,一一敬烟。完成了这些细节,他转头呼叫,与他早已熟识透了的服务员,如大妹,二妹,三妹们,泡上好茶,奉上爽口的点心,再冲上各人一杯的咖啡。好了,神侃大会开始。天下事,家国事,事事关心,柴米油盐,姜醋酒茶,也要聊一聊的,当然,聊得更多的,是文学。他桌前的咖啡,我从来未见他喝过,他喜欢喝健胃茶,自泡自带,就在他的包包里,讲话多了,渴了,就拿出来喝一口。烟是一根一根地抽,一吸,双腮就落陷,烟雾满嘴了,就得意极了,赶快勒个小圆嘴,立马将嘴里的烟雾,一条直线的,喷了出来,向右侧面散出三四个圆圈儿。他夹着烟儿,将右手肘直支在桌上,烟儿几与眼晴平行,那夹烟的手,常常左摇右动,富有十足的滑稽相。这时候,如果又来了一批文友,他就叫使出另一桌,逐一与他们打过招呼。饭点来了,他逐一点莱,咸鱼,韭菜炒蛋,萝卜,等等,家常菜上来了,他即招呼大家,不要客气。偶尔,也会有升级版的饭局,但不多。每次饭局结束时,他抢着买单,其他人也抢着买单,更多的时候,我看见,他买单。
去年底,我正在张罗上京,参加中央芭蕾舞团建团60周年大庆的宣传报道的事情,某日,越兄突然来电:“竞兄,吃茶溜。”我说了正忙的大事,他听了,改口说:“竞兄,改日吃茶溜。”可到了晚上,他又来电,说:“竞兄,我在阳光亿豪店,你,快点来,吃茶溜。”我不好意思再推辞,也不知道他的葫芦里,究竟卖的是什么药,见到他时,他满脸高兴,为我倒上杯热茶,说:“先吃些茶溜。”半天不见他再说什么,我闷,他续上茶:“吃茶溜。”我性子急,问他:“吃什么茶溜,叫我来干嘛溜?”他笑了笑,再续上茶:“吃茶溜。”
“吃茶溜”是越兄的口头禅,给你打个电话,他首先说这句话,然后才称呼你,为兄为弟。有时候,在街头偶尔遇上他,他会抢先一步,说:“吃茶溜”,然后,他才称你是兄哥或者小弟。也不必要较真假,单单一句“吃茶溜”,就足以让各路文友的内心,温暖如春。仅凭这一点,他根本不像电影上的陈述。
浩 勇
浩勇,屯昌人氏,姓符,面目似土匪,板寸头,大圆脸,八字胡子生势茂盛,坚硬如冰。
浩勇在琼海银行部门工作时,兢兢业业,埋头苦干,是举旗向前冲锋陷阵的杰出代表,但他并不安份,自读初中起,就举笔伏案伺候文字,埋下了慧根,参加党领导的革命队伍后,他左手操持业务,右手不务正业,一路走来,浩勇从事小小说创作已有40余年,在《人民文学》等知名刊物上发表作品800余篇,著有《苔杀》《稻香》等30余部作品集。
浩勇是海南省兼职的作协副主席,我主持琼海报业时,浩勇常向报社副刊投稿,篇篇如珠玑,闪人耳目,绝响于山水。己亥年腊月,他发来三五篇长稿,我已排出小样,拟择机发表,谁知人算不如天算,武汉疫情突然间爆发,席卷中华大地,全国所有媒体奉命出征,戴着口罩,出出入入写字,句句必须驰援武汉。浩勇久等不见力作见报,暗生怨恨,从此不再理睬我,我呢,整天连轴转,从农历新年前忙到如今已有3个多月,倒把他所托之事忘得一干二净,直至昨天上午,右眼不明就里地起跳个不停的,左眼也趋趋学步来个比拼,我凝思良久,拍着脑门,一时才醒悟过来:坏了,土匪要持枪上门,来劫我公粮了!
浩勇生于四英岭下,那里风和气朗,田园丰沃,空气霸道而嚣张,是神仙修炼的好地方。他父母年老了,在那里守望山脉,也守望着浩勇的文脉和乡愁,他常常周末回到乡下,伴父母两侧,父亲口渴了,他泡了壶好茶,敬上,母亲大腿疼了,他买了膏药给母亲贴上,有段时间,他一到家,便跪地抬起母亲右腿架在矮櫈上,轻轻按揉之中,把“孝”字写得肥肥圆圆。父亲说,他怕春光老去在眼前,浩勇言,爸,你要看到春天里处处花争艳。令他十分痛惜的是,父亲还是在前年中秋前夕走了,浩勇跪在棺木前,敬上三支香,大哭,他一哭,他大姐小妹也哭,接着是全家人哭,呜呜咽咽之声,差一点儿就能把百年的老屋震崩。第二天醒来了,坐在床沿的他,双睑发肿,眼神呆滞,及至日上三竿,老婆劝他吃饭,他则抱紧了老婆,又哭。偏偏此时,我右眼又起跳了,感到不妙,一个电话打了过去,他哭,我也哭。
农 哥
农哥对我说过,他那天在梦中,抚着一方石龟,笑笑,天就放亮了。他拉开窗门,向外一望,满城晴朗,心里舒泰极了。忙了一阵子,爱妻为他冲上杯咖啡,点上些许沉香屑,再放段轻音乐,满室盈香,余音袅袅,农哥来了个精神抖擞,开始了新一天的泼墨之功,怡然自得中,构建着自己的心灵城堡。
农哥正名王辉农,琼海温泉人氏,与吾老家同一条公路,他的年龄比吾大十多岁,他的老家也比吾老宅,远离了三五公里,且多弯弯又曲曲,如他纸上的墨痕,奇崛,跌宕,起伏。吾磨笔杆子,记琼海风云,他提笔杆子,作书家之乾坤,同宗同源,彼此皆乐也。有时候,他又学齐白石,画虾,也学李苦禅,画荷,还爱临摹众位名家,画菊花,画君子兰之类,若来了新兴趣,喝了杯咖啡,偶尔又画张石龟,图个吉祥,亦图个平安。
农哥面相饱满,光明正大,庄重之中,又有几分令人敬重的气场。农哥伏案,泼墨伊始,凝神聚气,丹田发力,眉毛倒竖,嘴唇紧闭,悬腕挥洒之中,颇有节奏感,那纸上的气流,似淙淙流水,如小鸟欢歌,轻盈而又沉雄,从丹田里跑了出来,纵贯天地,横连万象,众人见之,击叹也。吾见他收笔时,半蹲的八字马步,依然稳固如泰山,便暗暗惊讶他的功夫,并不虚妄,如他的熊腰,浑圆,墩实,厚重,估计此时你用力,朝他身上任何一部位,重击一拳,你准会向后弹退出几步的。他的功力,他的为人,他的书法艺术,都不容吾辈小觑也。
农哥常年坚持打坐,修心养性,精,气,神俱佳,声若洪钟,自有其强大的气场。他担任过琼海市书法家协会主席,人缘特好,曾把书协之家搞得风生水起,有口皆碑。退休后,夏日里,农哥喜穿短袖布衣,上下对称四小袋,对襟的布纽扣,既俗,亦雅。他耳儿有点背,听对方讲话时,常侧面,将一只大耳,凑近对方跟前,恭恭敬敬,仔细地辨听,如四周嘈杂,他会复言,请你讲话,声音大一点。有一次,在一茶店,众客爆棚,吾与之咬耳,他听得不清了,示意吾扩大容量,吾一时得意忘形,一语既出,如雷惊四座,一个个茶客,有男有女,有老有幼,皆反转过身来,集合了一束束准备过来看看“爆炸点”是什么宝贝的光线,十分惊奇地望着吾俩,可是,让他们失望了,因为吾和他,都不是四川的大熊猫。农哥出入喜戴手串,吾一看,既不是黄花梨,也不是沉香,他言,喜欢就是宝。
农哥的工作室,曰碧禾轩,两侧有木刻的手书对联,挺有诗意,也接地气。近些年间,他又玩壶,将自己的墨迹,刻在紫砂壶上,闲时,喝茶,自赏,乐乐然,与友相聚时,便拿出壶来,泡茶,既品茗,也品壶,与吾辈分享中,更乐乐然。有友人言:桃花源何处,遥指碧禾轩。
周末,吾及众友进山淘宝,他也喜欢同行,见一苗胞有石,暗喜,再看,是块黄蜡石,抹点水上去,质地细腻,温润如玉,翻过来,再细看,他大惊,如梦中所见,由是,下足功夫,采取声东击西计,大贬宝物计,与主人磨起了嘴皮,三五招过去,哪知主人虽是苗家出身,却是位熟读了兵书的高手,在农哥的苦苦追杀中,他还是坚守着他的上甘岭,农哥丢了件“铠甲”,并不气馁,立马改变了行军路线,迂回包抄作战,既佯装攻城,又暗度陈仓,在主人不经意间,一炮轰响,直捣黄龙。主人沉吟了半天,农哥趁热打铁,送上银票,终于抱得宝贝归。回来的路上,有人言,价高了,农哥笑笑,未置一辞。
前年春节,阳光正暖,椰风习习,众友登门拜贺新春,农哥满脸春风,开门迎客,说,昨晚梦见你们,你们今天即显真容,有缘,欢迎,欢迎。落座后,宾主闻香,品尝咖啡,纵论书艺,谈笑风生,抬头间,突见案几的台座上,有一石龟,如篮球大小,黄灿灿的,喜盈盈的,伸出高头儿,向诸君报喜,拜福,众皆惊然,生活处处有美学,一方美石在案,轻摇罗扇,与三五好友叹一场宋时风雅,便胜却人间无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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