乞丐双王

发布日期:2020-04-30 来源: 分享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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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路生


昨天下午,我和海口、三亚,乃至广州等地,一众在外地干活赚钱过活的兄弟,与村中兄弟三十余人,一起上山,拜祭两座乞丐墓。缅怀之余,难免有说说他们的必要。

听老一辈人说,民国时期,文田村出了两个出名的乞丐,一高一矮,一胖一瘦。高者一米六五,头发披肩,脸上有结疤,粗眉,目光如炬;矮者一米五三,厚胸,墩子般结实,门牙脱掉两颗,说话漏风。高者姓王,矮者本姓朱,上辈人飘泊来到文田,为王姓大户人家打工十余年,谢主隆恩,遂改随王姓。无奈此两户,至民国初年,家道中落,各自的父母皆早年离逝,是故,两人遂成了孤儿,无亲依靠,白天,在村里巡村讨饭,间或上嘉积城区,乞食。高者名叫王阿甲,矮者名叫王阿乙,村人习惯以阿甲阿乙称他俩。由于家贫,两人的衣着破破烂烂,衣袖口常是花瓣状的五六条碎布片,裤管脚也如是,露出二三十公分长左右的细碎条片。两人的头发松蓬,打绺,离乱,举止猥琐,几天不冲凉是他俩的标配。阿甲阿乙上山砍回藤条,无意中还捡到两块小沉香片,外出时,两人都爱挂吊沉香片于胸前,说是避邪。阿甲右手拿着支藤条打狗棍,扶手处弯个半弧,讨吃的饭碗外璧绘一朵青花牡丹;阿乙也持藤条打狗棍,持一椰子壳碗,沿村叫花。善良的村民总是有求必应,各送半碗饭给他俩。

民国三年,阿甲在嘉积后塘村乞食,遇一高僧,说他天生有灵光,身体瘦弱,可练站桩、打坐,以达强壮体质,高僧还授他中草药治病秘方。阿甲遵高僧嘱托,日夜站桩、打坐,功力大进,遂叫阿乙与他一起站桩、熬桩,大汗淋漓不说,单单是腰骨酸痛,就难再坚持下去。高僧云,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三年后,阿甲、阿乙冲关过关,成为了文田村懂得内功秘传的隐世高人。

时至民国六年夏,新知县上任,推行新政,百姓叫好。但这些都是烟雾弹,县长姓白,上任不久就暴露出其鱼肉百姓、处处搜刮民膏的庐山真面目。此话后叙。

某日,阿甲、阿乙在县府门前,坐在一棵三槐树底下,纳凉,间或互相撩起对方的头发巢穴,边抓虱子,边聊天。阿甲言,县府门前两个门卫,整天如吾等站桩般值守,真辛苦。阿乙言,他俩整天提心吊胆,只怕出错工了,被县令捧打,倒不如吾等快乐。阿甲又言,皇帝也一样的累,既要励精图治,又要提防朋党争斗,单一年批阅奏折,就够他受苦受累的,想来想去,吾觉得吾等,了无牵挂,四处为家,活得轻松愉快呢。正说话间,当,当,当,铜锣声响了,白县长和夫人要出去万泉河畔作郊游了。闪开,快闪开,两只枣色大马被两位奴仆牵了出来。阿甲两人躲避不及,被门守各敲了一棍。他俩暗发力,倒无大碍。白县长见之,觉得两乞丐做个马肩正好,阿甲阿乙不从,又遭一顿毒打。阿甲、阿乙急中生智,抬棍拦过对方抡来的大捧。只见双方交战中,又走出五位大汉子,估计是县长保镖,遂将阿甲两人死死地按至马胯口下。阿乙面有愠怒之色,想左右开弓,收拾五彪悍汉子。阿甲使了个眼色。阿乙遵从。白县长见他俩胸前都挂片黑色物什,撸下来闻之,原来是两片上好沉香。哈哈,归吾啦,白县长右脚跨上阿甲跪成的马肩,接着左脚也踩了上去。他提起右脚,狠狠地砸在阿甲的脊梁骨上,说,这马肩,爽然也。那边厢,县长那位肥胖胖的女人踩在阿乙的马肩上,让阿乙的腰身立时矮下去了半公分。她太重了,百七八十斤体重,几乎让阿乙承受不了。嘉积市民见之,纷纷指责白县长欺人太甚。阿甲为和事,抱拳作礼,对众位说,小事,小事,诸位,莫言,莫言。

又一日,阿甲阿乙两人在伍德街化缘,碰见白夫人溜狗。她脸大,胸高,穿蓝色绸缎鸡笼式连衣裙,一副高傲狂妄的样子。前几天她上马时,踩得阿乙腰疼了,她今天又想拿他取乐,乞丐乙,你化缘的机会来了,你对吾的爱犬说,吾是你爸,叫一声,吾给你一枚银元。如果吾也叫一声呢,阿甲走过来,问。同样给你,白夫人白了阿甲一眼。那么,吾两人连叫十声,可以吗?白夫人见两个白痴想银元想得太疯狂了,那吾就陪你俩玩玩,可以啊。喊叫开始了,阿甲蹲在犬右侧,阿乙也蹲另一侧,此歪嘴犬的眼神,与它的主人一样,孤傲,目空一切。它汪汪地骂了他俩两声,向主人摇了摇尾巴。白夫人得意地笑笑,阿甲两人也陪着她笑笑,笑笑。阿甲对歪嘴犬说,吾是你爸爸。阿乙也说,吾是你爸爸。每喊叫一次,白夫人就乐一次。众市民一齐围了过来,齐齐指责阿甲阿乙做人失去了道德的底线,这种化缘的方式太过了,太过了。有位市民劝道,阿甲,你别再喊了,阿乙,你也别再喊了。但他俩全然不顾,坚持喊至第十声。白夫人见这么多人围观,心里早已乐开了花,她慢慢地打开坤包,拿出二十枚银元,扔在地上。阿甲和阿乙连忙弯腰下去,将二十枚银元一一拾起,然后,两人恭恭敬敬的站在白夫人面前,抱拳,躬身,一齐高喊,谢谢妈妈,谢谢妈妈。

翌年五六月,海南酷暑,偏偏连续半年无雨,田地干裂,粮食歉收,百姓缺粮,全县饿死者数百众。阿甲阿乙等众亲敲开县府大门,要求白县长开仓济民。白言,仓库早已无存粮。可市面上高价粮店数十间,白夫人暗与奸商联手,发了大笔横财。幸得,阿甲阿乙捐出二十枚银元,救了文田村民的一劫。

平时里,阿甲阿乙上山采药,为村民治奇难杂症,居然有妙手回春之功。求医者众,两人施治,从未要过分文,只求当天的肚子不饿。某日,县府来人,言,县长夫人腿上生恶疮九眼,浓肿,流秽水,烂成了一个个窝窝,恶臭连天,病危矣。阿甲阿乙一口拒绝,赶走来人。下午,白县长登门求救。阿甲阿乙言,救可以,但需个条件。令他当个马肩,他俩踩了白背,跨上马至知府,白倒当奴仆,牵马而去。查看了白夫人,阿甲心生一计,言,欲治夫人病,需答允两条件,一是将两块沉香片还吾,二是开仓济粮,救百姓于苦海,否则,不治,不治。为救夫人命,县长乖乖遵从,一一答应。阿甲又言,夫人之恶疮,除了吾下药外,还须你做一件事,即用你男主之唾液,以舌头舔疮眼,谓之为消毒,待过七天,再下吾药,才有奇效。白县长无奈,连续七天,天天忍恶臭之味,以舌头舔夫人恶疮之眼。但这七天中,夫人并没有好转,反而烂肉更多。白县长骂阿甲没良心,阿甲笑,言,吾没良心,但县长大人比吾辈更黑心。白不敢再言,跪地,叩首,求治。玩够了前奏戏,阿甲拿起打狗棍,用小刀轻轻剔下藤棍上的一片片黄色甲片,再剔下若干紫红色的结痂的藤粉,分派出九份,再往藤粉中吐唾液十余次,阿乙也往藤粉中吐唾液十余次。如此这般后,阿甲令县长按住夫人头儿,他反复用酒精消毒了小刀,才正式为白夫人施治。阿甲故意用力过度,挖深了皮层,引得白夫人痛苦惨叫,哭得喊天叫地。等她昏睡了过去,阿甲才全神贯注,拿动小刀,将九眼恶疮的周围之死烂之肉,一一剔除干净,末了,贴上藤粉,连贴一个月,遂愈。后来,白县长痛改前非,开仓放粮,济民,从良为政。民国二十九年,日本的狗皮膏药旗扦至海南,嘉积沦陷,鬼子来到文田村扫荡,强奸民女。阿甲和阿乙,义愤填膺,揭竿而起,参加了冯白驹领导的抗日游击队,在一次与鬼子的肉博战中,阿甲单身杀敌十三人,阿乙单身杀敌九人,立了奇功,名扬琼州。

民国三十九年初春,新中国成立前夕,阿甲病重。临终前,他将他乞食的明末青花牡丹纹碗,献给广东省博物馆。阿乙呢,我问村中健在的106岁的王公公。他说,阿乙因战伤退役回乡,至一九五三年辞世,离世前,他将他和阿甲共同拥有的两块沉香牌,和两根藤条打狗棍,一同献给了国家。直至昨天下午,我才知道,那两根藤条,且弯曲的,有九个结痂眼的打狗棍,其实是海南目前最稀缺的野生降真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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