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陈道冠

苙，在我们琼海是一种常见的小食品，海南话的读音，在汉语拼音里没有，用英文拼音是Ｌaｐ，读重音。

传说很久以前，海南乡下农村没有什么体育活动，人们就用椰子叶编成四公分四方大小的小球给孩子们玩，有一位叫芳麦的女人灵机一动，觉得可以做较大的“球”，将米装进去煮熟，后来一试，果然很好。叫什么名字呢，芳麦的老公觉得一个四面都用叶子封住了的苙，很像小小的笼子，就叫Ｌaｐ吧。我们本地的方言，Ｌaｐ是笼子的意思，装鸡的笼子叫鸡Ｌaｐ，装猪的笼子叫猪Ｌaｐ。

几十年前，我母亲是做苙的高手，小时候看到她编的苙壳大小统一，四角分明，蒌叶编得紧密，煮熟以后的苙胀鼓鼓的，但是没有撑开，见不到里面的内容（米饭）。母亲是用编蒌席的鸡蒌叶的叶片编织成长约12公分、宽约8公分、厚约4公分的长方体的苙壳。苙壳要编得大小统一，关键是蒌叶要整理得整齐划一。记得当时村里二婆的外家小舅子盖房，需要做一担苙去祝贺，让母亲帮忙。我看到她到野外割回来两大捆鸡蒌叶，小心翼翼地将蒌叶用小刀剔除边上的勾刺，整理成2公分左右的、大小划一的一片片，蒌叶的头部比较厚硬，她小心地将蒌叶的头部削薄，使得蒌叶的头尾硬度一样。为了让蒌叶更加坚韧柔软，她还将蒌叶在热水中烫过。她们将两片蒌叶从中间折回变成四片编织，在苙壳八个角的最后一个角上留一个装米的小口，将炒香了的米从苙口装入约三分之二空间，封口放入大锅，大火煮熟。煮好的苙，里面的米饭刚好填满整个苙内腔，涨鼓鼓的。母亲做苙壳很快，别人编三四个，她可以编五六个，又快又好，村里的妇女都称她做“三父”（师傅）。其实母亲做苙做得好，最关键的是她做的苙比别人做的香。在几十年前那个物质匮乏年代，为了将苙做得很香，她去商店买回来品相很差的虾米碎，细心在清水中清除杂质，再用米酒浸泡多时，去除杂味，热油锅将姜丝蒜泥和虾米碎爆炒至金黄，待香味四溢时再将淘洗后凉干的米加入锅中翻炒入味。炒米的火候她把握得很好，火候大了，姜丝蒜泥焦了有焦味，火候小了，米炒得不够香。她注意严格把握装进苙壳的炒米的分量，装多了，煮出来的苙饭太硬甚至夹生，装少了苙饭太烂，乏味。她还将煮好的苙贴在洗净的大锅的内壁，用微热的灶火焙干一面，又翻转焙干另一面。她做的苙抓在手里干干的、爽爽的，不像其他人做的拿在手里有油腻感，那些苙吃起来香喷喷的，不用配菜就可以饱餐一顿。

那次帮二婆给她大舅家做苙，母亲她们忙了一个下午和一个晚上。第二天，二婆将两竹篮苙挑到十几里地外的娘家时，引起她们村里妇女们的尖叫：“哇！这担苙真好看啦，没见过把苙做得这么精致的！”母亲和村里姐妹们做的苙，为二婆脸上争光了，在附近传为佳话，二婆高兴，大家也高兴。尾嫂的一个远房亲戚应哥从南洋回来省亲，据说用“嘎斯仔”卡车从海口拉回两个一米五四方的简易货柜箱行李，不少亲戚都去观看，主人也热情接待。尾嫂让母亲跟她几个妯娌张罗，忙了整整一天做了上百个苙，很重的两箩筐一担子挑去看望，主人热情地招待吃了午饭，告别时给了几个洗净的旧面粉袋和几个线团作为回礼。尾嫂回到家里脸黑黑的，一肚子的不高兴，几妯娌也在旁边一起嚷嚷：“你花了大本钱做了这担上百个苙，换回来这几个面袋和线团，亏老本啦！”母亲知道原委后劝尾嫂：“我们做苙去看望应哥，目的是祝愿他出入平安，大吉大利，不是去图人家南洋货，以往我们没有南洋货日子不也过得很好吗，不要自寻烦恼啦！”听了母亲的话，尾嫂的情绪平静了许多，事情就这样平淡过去了。但还是有好事者将此事传了出去，几十年后的今天，仍然有好事者将此事翻出来绘声绘色言语一番，有说应哥的不是，有说尾嫂的笑话，众说纷纭。

在我们老家，苙还是乔迁、祝寿等红事的礼品，去年村里叔公做72大寿，摆酒20桌，诸多亲朋好友来祝贺，挑来了十几担苙，摆满整个房间。婶婆高兴得找一个亲人专门负责接收和还礼。老家这里有一个不成文的规矩，担苙来的，还礼时必须得返还客人带来的部分苙，再加上其他客人送的一点礼品（包子、煎堆、面条等）。酒桌上必须有一大盘苙供客人享用。要是哪家做寿、入宅大吉，没有亲戚好友送苙，会被别人取笑的。

六方体的苙壳，将里面的米饭密封，在一些有想象力的人看来，就象一个遇见风险的人躲进密封的房间，是最安全的了。所以遇见险情做苙吃，似乎可以规避风险。有一次我从屯昌回琼海老家，在定安翰林的土质公路上，有一辆同方向行走的摩托车，在我们前方十几米处毫无征兆地突然向左掉头，好在我的司机年轻、精神集中、技术高超，猛然急踩刹车，当时轮胎与地面的摩擦声犀利刺耳，在路面上扬起一阵沙尘，引来一群村民围观。车停稳了，车头几乎挨上摩托车，我惊出了一身冷汗，开摩托车的青年也吓得脸色苍白。“回家让你妈做苙给你吃”，围观的一个大娘对那个惊魂未定的青年说。“对不起，我回去一定照办”，那青年慌张得说话有点语无伦次。遇见风险了赶快做苙吃，真的就可以化险为夷、平安大吉吗？也许只是人们的良好心愿，但是在我们老家，已经成为习俗了。几十年后的今天，母亲她们那代人虽然不在了，但是这个习俗依然流行着。

村里二婶的岳母身患微恙，在镇里医院住了两天就痊愈回家了，二婶赶紧叫上几个妇女帮忙，做了一袋子苙让儿子开车带她去看望。老太婆看到女儿做苙回来，满脸笑容，招呼左邻右舍的亲人来吃。大家一起动手，将苙壳的蒌叶按编织的相反方向抽出来，长方体的苙饭才呈现出来，才能吃，这个过程叫“解宽”，意思是身陷囹圄之人摆脱束缚，自由了，解放了。这个寓意太好了。所以乡下去看望病人或者有灾有难的人，做苙带去作为见面礼物，就是诚挚心意的最好体现。

去年年底以来，新冠肺炎疫情严重，大家都宅在家里。大娘提议每家都派出一位妇女，到野外去割回鸡蒌叶子，分散做好苙壳，拿到阿兰姨家装好米，放在大锅里一起煮熟了再带回家去，用做苙来表达对抗疫防疫英雄的美好祝愿。大娘的提议得到了村里人的热烈支持，老伴到阿兰姨家取回煮好的苙，将六个煮熟的苙“解宽”后摆在大盘里，放在桌中央，双手合在胸前，神情庄重，口中念念有词，我想她肯定是为远在湖北的白衣战士、为湖北和武汉人民祷告，为我们国家抗击病毒胜利祈祷。她的心意跟很多农民百姓是相通的，听说附近十里八乡的村民，不久前家家都做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