刺册爹

发布日期:2020-06-04 来源: 分享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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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陈德才


热油锅炒菜,用锅铲炒一下“刺”,再翻一下“册”,“刺!刺!册!册!”菜马上炒好。于是海南琼海人便把动作敏捷、办事利索的“轻屁股”叫作“刺册”。我邻村就有个有口皆碑的“刺册爹”。

刺册爹生在旧社会,家穷,没读过几年书。小小年纪就跟土地打交道、驾牛犁田“滚泥巴”,跟烈日暴雨、严寒酷暑时时交往。他黑矮壮实、脑袋瓜灵巧、快人快语、办事利索。

初识刺册爹,在1958年春节,我们玉石坡队与桥园队的那场排球赛场上。桥园队有位叫雅叔的,身高在一米九以上,弹跳又好,被人们称为“斩杀手”。他扣的球那真叫风驰电掣,每当他跳起扣球时,观众都会朝着对方戏谑着叫“安全第一”,为他助威。也真有几个愣小子不知好歹吃了“大珍袋”引得全场爆笑不止。(珍袋,茶店中用油炸的一种像小孩拳头般大的球状果点,这里的吃大珍袋,指被扣来的排球砸到脸上。)排球开赛不到五分钟,观众就断言桥园队赢了。这时,雅叔的又一个扣球来了,忽听到我们玉石坡队的“三波”上(三波,指九人排球的后排位置。)一位黑矮汉子大声喊道“让开!”。只见他一个箭步向前,稳稳当当地垫起险球。以后好几次雅叔扣来的球都被他垫起,就连那个又急又刁的扣球,在全场惊叫之时竟也被翻背滚地的黑矮汉子单拳救起,引发了全场雷鸣般的喝彩。三盘两胜,玉石坡队竟赢了桥园队。球赛结束了,身高1.9米的雅叔竟弯腰向身高仅1.5米的黑矮汉子竖起大姆指。当年“三波铁”赢了“斩杀手”便成了春节球赛的热点话题。我当时只是九岁的小孩,也因这场球赛认识了这位黑矮敏捷的刺册爹。

后来因我妻子的外家就在刺册爹那个村,于是我与刺册爹渐渐熟稔起来。他确实是个能人,农事活儿那是样样精通,干得又快又好,上山削的木枋光滑得不见刀痕迹,编制的竹器要多精致有多精致。那时是生产队集体劳动,割稻时他踩的脱粒机转得飞快,两个人给他递稻把子他还嫌慢。刺册爹有满肚子的故事,是他从小听别人说的还是他自己编的,无从考究。反正粗的细的就像装在中药铺药架抽屉中的多味药儿,随便拉开哪个抽屉,捏出几味就能令人忍俊不禁。闲时他家门前的龙眼树下总会聚集好些人。他手编竹器,脸含幽默,众人便在笑声中消磨了当时贫穷难捱的许多时光。

插秧时节,又脏又臭的活儿是沾秧头。社员们日干三刻夜加一班,往往晚上大家拔的上万把秧,需要连夜沾好。刺册爹主动领下这个又脏又臭又耽误睡眠的任务。他在沾秧池边的树杈上挂盏马灯,把人畜粪尿放池中搅成糊浆,将秧丢进池中,双手沾捏起来,就这样忙了通宵,好让第二天早上社员们早早挑秧下田。有一天,天刚蒙蒙亮,那几个妇女挑着秧筐来了,顺便给他带来几个热番薯。没水洗手,刺册爹把双手在草地上擦了擦,随便在树上折下两根小树枝当筷子,夹着吃。

那几个女人笑道:“刺册爹,要是你当年没结婚时就沾秧头,那就没有姑娘肯嫁给你啦!”

“哎——这你们就不懂了。女人最想嫁给沾秧头的。”

“哪能呢?”那几个女人笑道。

“沾秧头的夜里不怕冷、不怕蚊子,那是身儿热、心儿热,更会疼老婆呢!女人有哪个不是怕冷喜热的?”刺册爹憋着嘴似笑非笑的。于是痴情女嫁沾秧哥的故事便应时而生,笑得女人们前鞠后仰的。那个胖嫂竟笑得坐在草地上起不来。刺册爹肚存琼剧诸多唱段,闲时自娱自乐。劳作间歇时,大家在树荫下围住他,他便手舞足蹈,《十八相送》《苦凤香莲》于是展现到他的滑稽表演中来,让大家眼含泪儿,手按肚儿,笑个天昏地暗。多苦多累的活儿,跟刺册爹在一起都变得轻松了。

常言道“矮鬼多计较,边走路边扣数”,黑矮灵巧的他是快算的高手。有时下雨天或晚上,村里人总会聚到他家做公道,或杀狗宰鹅,或做椰子粿。他总是脚轻手快的去烧火呀、拔毛呀、洗碗呀、蒸煮呀……忙个不停。他让大家歇着,坐在厅里、廊下或聊天或打牌。舂椰子粿时,他总是当拌粿手。他捏粿坯那是又均匀又快捷,两个人跟着垫椰子丝,还垫不消呢!一臼椰子粿刚捏完,他就报出了共多少个,平均一升米制成几个,每户按交来的糯米斤两不同,各自应得多少个。然后分份,那是分毫不差。原来他在捏粿坯时,手动心算又快又准呢!

刺册爹肚里诀窍多,脑子会绕弯弯,想得快变得巧。有时遇上尴尬的事,他会随机应变“化窘为夷”。有一次剌册爹邀我跟他一块戽一个堀,太阳快落山时,堀还是戽不那么干。他说:“姑爹,你继续戽水,我去抓鱼。”我当时年纪轻有的是力气,便抓紧继续戽水,让他去抓鱼。抓了一会,他只抓了半小桶的“双鳗”“田猴”。我把堀基本戽干了。他说:“姑爹,日头快落山了,乞丐公遇上穷鬼头,这堀没啥鱼,你也来抓吧,谁抓的归谁,免得分呀分的。”我以为他先抓是要两人分份的,料不到我戽干了堀他却如此说。他年纪大,我没话好说,于是也停下来拿畚箕去捞。捞了两下,只捞到几条小“双鳗”。这时我发现堀南端的水秧树毛根下,好像有东西在晃动,于是拿着畚箕和大桶过去,一掀开树根,好家伙,里面净是巴掌大的鲫鱼。我用畚箕挡住,把鱼抓到大桶里,足足盛到大桶的多半。两条鲤鱼有两斤多吧,桶装不下,于是剥根藤条从鳃里穿到鱼嘴,连着桶提到堀边来。我抓的太多了,正想往刺册爹的桶里倒一半,不料他把他小桶里的小鱼一下子倒到我的大桶里,嘴上说可能堀里还有鱼,我去看看……

他的用意我清楚。看到他转身下到堀里装模作样的滑稽表演时,我强忍住笑,肚筋儿抖了又抖。晚霞在山,他空着两手从堀里上来,我就叫他分份,他将鱼均分两份,每人一份。两人这才笑吟吟地回家去了。

刺册爹肚中有计较却爱体面顾大面子,有时人们往他头上扣顶“牛头帽”(即戴高帽,这里指说奉承的话),他就会昏昏然了。有一次他买回来几只鹅给大家做公道,明知这鹅是八毛钱一斤,胖嫂却故意道,刺册爹最会讲价的,肯定便宜。他爱面子,居然说他买的只七毛钱一斤。他虽然满脸笑着仍让大家闲着,他去宰鹅、烧水、拔毛、蒸煮,但大家知道他“脸上装光肚里苦”,他的热心肠大家心里领了,分好公道计数时,仍按八毛钱一斤算给了他。

刺册爹“刺册”,更是热心人。村里人有什么难事总会找他,他风里来雨里去,从不推辞,急着为人排忧解难。有人半夜里得了急病,他总是主动骑着那辆自行车去请医生,或披蓑戴笠到五、六里外的小墟上买药。村子里办红、白事时,他都动脑动手,忙内忙外。哪家有老人重病眼看不行了,村里有些人害怕起来,甚至傍晚就早早关了门,他却担心重病人的家人害怕,总是主动去陪个通宵。病人快断气了,要给他洗身换衣,抬到厅堂,铺席安放,设灵点香。家人手忙脚乱,刺册爹不怕脏、不怕臭、不怕什么鬼,不厌其烦,总是主动帮助,成了这个家庭的临时主心骨。村民对此都赞不绝口。

刺册爹不是名人,更不是完人。他一生没干过什么辉煌的事业,甚至还因些尴尬小事给人们留下笑柄。然而他给人们带来欢乐,带来暧心,乡村里可真缺不了这种人。他去世好多年了,至今人们还很怀念他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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