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王路生
28年前,她已81岁,我到访时,听见她在房子里说了一声:阿哥,请你等一等。
我以为我犯了什么大禁忌了,村人却告诉我,凡有客人来访,她总爱修妆自己一下,捋顺了头发,夹上发夹,对着镜子,抹点自制的祖传美容膏,左看,右看,顺眼了,抬手将脑门点上的一根结绺的头发抓理到耳根后,再拉拉左包襟衣衣角,末了,才光明正大的走出来,见客。我说,阿婆,您老有仪式感哦。她说,几十年的生活习惯了,倒让阿哥久等了。她说着,便低头反复抹了抹一长条板,请我落坐。我坐下了,才发现坐得发亮贼光的长条板,是一副荔枝木“寿屋”(棺材),在跨过青春、荣誉和孤寂之后,她早已把她的后事看得比我更明白。
阿婆正名颜道姬,文市乡铁簾坡村人,20岁那年参加了娘子军。眼前的她,木瓜脸,满头银丝,嘴唇小巧,有淡淡的红色,明显是刚抺上去的。她戴着红五星粗布八角帽,依稀可见当年参加红军时青春靓丽的影子。
她自豪地说,她年轻时很漂亮,漂亮得差点坏了大事。1932年秋,红军师部有份重要情报急需报送,颜道姬领命负责。她化了妆,半路上遇到敌兵,先盘查,后问话,还要强行搜身。她急中生智,趁其不备,推倒跟前一敌兵,迅速跑进深山丛林中。敌猛追,为首的叫嚣:谁抓到,谁带回去当婆娘。话刚落地,为首者已倒地。原来,颜道姬躲在一棵大树后,瞄准他,砰砰两声,撂倒了他。其他余兵赶紧躲在一块巨大的黄蜡石背后,见前方许久未有动静,才提心吊胆地走到大树后,颜道姬早已逃脱了。
三天后,战友告诉她,她的娘家被敌军一把火给烧毁了。颜道姬担心父母的安危,幸得林明艳将其父母给转移了。林明艳是苏区红军的信号兵,自小与颜道姬订了娃娃亲,虽相识,但在队伍中从未说过私密的话,有的只是彼此好感。直至后来,两人结婚生崽了,她和他才渐渐的浪漫了起来。比如,明艳刚进门,她躲在门后,从背后蒙住他双眼,叫他猜猜她是谁,明艳答,是孔孔的妈妈。恭喜你答对了。道姬满脸兴奋,她被明艳揽入怀中,她张着明眸仰望明艳,明艳给她一个深吻,她闭上双眼,享受着此时此刻的幸福。不料,却被儿子孔孔看到了,他问:爸,妈,你俩在干嘛呢?战争年代的纯真爱情,颜道姬深有体会,她说,那个年代,我打仗最勇敢,也敢于追求爱情的甜甜蜜蜜。
但是,这种浪漫的生活终究被炮火毁灭了。那一年,颜道姬和其他姐妹在连长冯增敏的率领下,妙用奇招,火攻文市炮楼,活捉了曾率手下马仔烧毁颜道姬娘家老宅的冯朝天,报了一箭之仇,大快人心。1932年秋,敌军疯狂的进山围剿根据地,为保存实力,娘子军被迫集体解散,颜道姬们转进六连岭,继续与敌人周旋、斗争。林明艳与她走散了,敌军又进村抓壮丁,道姬化装回到铁簾坡村,与夫君相逢,孩子们也转移到了最安全的地方。
敌人追查越来越严厉,为了逃脱被抓壮丁的命运,林明艳决定到南洋暂时避避风头。那是一个月圆之夜,溶溶月色中,道姬和明艳彼此含泪握别。道姬脱下一祖传手镯,交给明艳,说,在南洋,思念家乡了,你见镯如见我,我期盼着你的归期。林明艳说,我很快会回来的,请你放心。
林明艳紧紧的抱着道姬,好久都没有说话。起风了,明艳脱下一块手表,这表是他在南洋的伯父送给他的新婚礼物,他戴在道姬手上,泪光淋漓地说,时间会溜走,但我的心不会溜走,我永远爱你!道姬抹抹泪,仰起头儿,深深地与他吻别。
林明艳到南洋后,找到了陈布鲁同志领导的党组织。初始,每个月,他都给道姬报个平安,同时寄回一笔生活费。可一晃几年过去了,林明艳书信没有了,银票也不寄了。颜道姬天天望着手表,若有所思。村人说,明艳变心了,在南洋另外娶妻生崽了。颜道姬不信。她白天吻一下手表才去干活,晚上回家戴着手表睡觉,日子就这样过去了若干年。
直到1985年,她守了53年的活寡后,才从回乡探亲的南洋客嘴中得知,1942年,林明艳在南洋参加抗日战斗中壮烈牺牲了。她等到的不是夫君的平安归来,而是那只祖传的手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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