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王路生

梁居梅，红色娘子军一连第二班班长，琼海九曲江乐群乡人，17岁参军。她生得俊俏，手长，腰圆，一米六的身高，脸蛋如花，嘴唇下有一小黑痣，笑起来有两个小酒窝。她穿上粗布蓝制服，走起路来身正挺直，目光如炬，步伐矫健，铿锵有力，彰显出女性军人特有的精气神。

居梅参军纯属偶然。有一天，她上山放牛，夕阳西下，她骑牛下山，冷不防中，山上滚下一男人，满身血迹，她被吓坏了。那男人眼神浑浊，气喘吁吁，居梅拔腿要跑，左脚却被他拉住了，说，救我。她见他满身是血，坐在草地上哭了。哭声引来了同伴，她叫小玉跑回村里搬救兵，她父母来了，其他村民也来了，将受伤的这位男子扛回村里。

原来，他是苏区红军，奉命前来中原刺探敌情，不料被判徒出卖，他在茶楼与我地下交通员接头时，遭到敌兵围捕，他与敌人发生了枪战，腿部不幸被击中，受伤后，他沿乐群乡方向逃循，不料腿部血流如注，他走不动了，便慢慢地爬行，双手和手肘被地上的尖石子磨伤了。第二天，国民党兵进乐群乡村搜查，眼看着敌兵快搜到居梅家了，她和父亲急中生智，将那男伤员抬进一“寿屋”里，这是她父亲为九旬奶奶的后事而专门打造的一副“寿屋”（棺材）。男伤员躺进了里面，居梅为他盖上面板，并为他预留了呼吸孔。刚刚安排妥当，咣咣两声，一敌兵踢开房门，进来了三名持着长枪的坏蛋。居梅坐在寿屋上，绣着毛衣，神闲气定，丝毫没有胆怵。敌兵翻了三遍房间，又搜了横廊小屋，没有发现什么情况，便拎着她家的三只公鸡，钱也没付，大摇大摆地走了。梁居梅走出门外，望着这些臭兵，腮帮双边浮起了反复咬牙的浮根纹，末了，向外啐了一口沫子。

受伤的红军在居梅和父母的精心照料下，逐渐好转，再也不需要居梅每天在床前喂饭、喂水了。居梅问他姓名，他也问她姓名，双方互报姓氏，他叫方报国，人生得高大俊朗，粗犷而心细，眼下虽腿疾不便，但他很想早日归队。

居梅爸爱抽烟，方报国也爱抽烟，两人常坐在一起抽烟。烟雾缭绕中，居梅听他讲红军打土豪劣绅的故事，居梅心中便产生了参加红军的梦想。一个半月后，报国康复，临行前，居梅遵父命送报国至村口，空中飞过一对燕子，呢呢喃喃。居梅将手里的布包绕过方报国的后背，在胸前为他打上死结。她低头边打结边说话，她说，路上，小心点。报国说，放心吧。言毕，向她敬了个军礼。居梅见他走出十米远了，喊，等等。报国回头，她飞似的到了跟前，拿出一物，塞进他的手里。报国细看，是件根雕烟斗。你做的？居梅并不看他，点头。报国拿着再看，原来是海南黄花黎烟斗。他却塞进她手里，不要。为啥？这东西，贵重，我不配。你配，你配。居梅又将烟斗塞进他手里，说，送给你，好歹有个念想。哎呀，说漏了嘴，她不敢拿正眼看他，转身，掩嘴，低着头，跑回去了。方报国攥紧烟斗，望着空中的燕子，归队。居梅躲在山岗的一棵荔枝树后，心潮起伏，目送他没入莽林中。

1931年5月1日，凤凰花开红艳艳，梁居梅成为了红色娘子军中的一员，任二班班长。方报国向她表示祝贺，两人走在椰林下，他拿出烟斗，刚抽了一口烟，她也拿过来，抽了一口烟，却被烟呛得连连咳嗽了十几下，她上气不接下气，说，这烟斗里有毒。报国大笑。

二班有个战士，芳名月娥，姓陈，是娘子军里出名的神枪手，杀敌无数，深受连长冯增敏的器重。她生得身材高大，臂力过人，人称大娥。她与报国一般高，很相配，她大胆，心细，率性，猛追报国。居梅得知后，大骂大娥，说抢了她的心上人，大娥说，我就是抢了，怎么样？推推掇掇中，两女人边骂对方，边撕打开了。众惊之余，增敏说，非常时期不许谈恋爱，遂断了两人的纠结，但两人却从此有了心结。

战事紧急，转眼到了第二年秋，我琼崖中心苏区受到国民党汉光旅部大举进犯，被迫转移。

特委决定，红一营和冯增敏率领的娘子军连留下，在马鞍岭坚守阵地，迎击追兵，掩护琼崖党政军领导机关西上母瑞山。红军打退了敌人一次又一次的进攻，双方激战三天三夜后，红一营和部分娘子军撒退，只留下梁居梅的二班继续打掩护。子弹快打完了，梁居梅命大家将子弹统一交给了大娥。梁居梅说，大娥，我以前对你有偏见，对不起。大娥说，都过去了，别记着，我们共同迎敌吧。两人彼此拥抱，落泪中彼此消除了误解。其他6名战士也拥了上来，齐说，有我在，阵地在。当晚，月朗星稀，冯增敏和方报国带着十余人来接应二班，可阵地却像一片死寂。原来，全班8名战士在阵地上与数倍之敌，激战了一整天，进行了惨烈的战斗，最后全部壮烈牺牲了。冯增敏和方报国都噙着泪，借着朦胧的月光，看见梁居梅、陈大娥等8位姐妹，横七竖八地躺在地上，空气中仍弥漫着幽微火药香气。她们的衣服被撕得稀烂，不该裸露的女儿身上凝结着斑斑血迹，但她们仍然保留着与敌人顽强搏斗的姿势。

第二天，方报国将黄花黎烟斗攥在手里，站在梁居梅墓前，肃立着，眼角潮湿，久久不愿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