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王路生

“大娥，快，给我狠狠地打！让他们见鬼去。”

这是1932年8月7日，冯增敏连长站在阵地上，向战士大娥下达的命令。

她的脸被充满火药味的浓烟熏得黑不拉几的，大娥也一样，脸上像是涂上了层黑粉般，只有眼晴和牙齿有几圈的白。再回望其他的战士，每个人也似换了相，平时里的俊俏脸和身上的蓝色制服，全都改变了模样。互相对视间，笑是没有了，彼此关注的这场马鞍岭的战斗有多大的惨烈。

大娥是娘子军中的神枪手，她是乐四区仙村村人，16岁时，家里欠田租，他父亲被逼将她嫁给一个地主崽。洞房花烛夜，她逃了出来，直奔苏区。她杀死了那地主崽，路上被两家丁追杀，她拼死一搏，使尽全身力气，反手将两家丁杀死。小小年纪的她，个子高，白马脸，手肘粗，臂力足，性子烈，眼晴里容不得沙子，干事利落。这些个性和特点，在她参加娘子军后魅力尽显，声名大振。她原名陈大娥，因臂力过人，担任神枪手，一打一个准，枪枪不落空，故战友们尊称她为“大娥”，原名反倒给忘记了。她并不介意，“大娥”一叫，照单全收。但她也有心结。

有一天，她到师部送信，遇见一战友，名报国，姓方，生得高大勇猛，一问，还是半个老乡。见面多了，她暗生情愫，频频向报国示爱，但报国早有心上人。她一查，原来他的恋人竟然是她所在的二班班长梁居梅。大娥知道后，不服气；班长知道后，与之论理。她说，我就是要追他，怎啦？两人吵开了，谁都不居下风，推推搡搡中，竟撕打了起来。她抓破了班长的脸，一道伤痕渗出了血，梁居梅则撕破了她的上衣，差点儿露出两点。天快黑了，这两个女人还在吵架，众惊。冯增敏赶来劝架，严令道，非常时期谁都不允许有儿女情长。自此，才断了她俩的心结。

第二天，梁居梅出操，刚跨出门口，凉棚顶上一盆水倾泻下来，衣服全湿了。冯增敏刚起床，正欲穿长靴鞋出去，右脚放进去，有东西垫脚了，低头一看，是只死老鼠。中秋节快到了，方报国的房门扣把上吊着一串山芭蕉，熟透的黄澄澄的颜色，非常惹目。这三件事，会是谁干的呢？

眼下最焦急的事是，此时此刻的马鞍岭，正遭遇红色娘子军自连建制以来的一场最惨烈的战斗。国民党的陈汉光旅大举进犯我琼崖机关苏区（今琼海市阳江镇江南村一带），琼崖特委决定西进，向定安的母瑞山转移，途中遇敌军围追堵截，红军损失惨重，三百多人伤亡。根据琼崖机关命令，红一营和娘子军连负责断后，敌警卫团张国成营和斑德卿营疯狂进攻我军前沿阵地，企图全歼我军。留守红军挖好防御战壕，分别隐蔽在掩体和山林中，紧握的长枪已上了膛，警惕地注视着周围的动静。

天刚亮，一排排长卢赛香报告说，岭下有十余名“红军”上来了，冯增敏到阵前一看，那队伍全穿红军服，举着铁锤镰刀旗。冯增敏正要与他们对话，冷不防中杀出“程咬金”——陈大娥，只见她抡起一把大刀，猛砍为首的来客，冯大惊，那人早已成为大娥刀下鬼。原来，那死鬼是地主家二当家，大娥早已看穿了他。

冯增敏见是冒充的红军，立马掏枪呯呯杀死两个，其他人纷纷逃下山去。半刻钟后，山下已是黑鸦鸦一片的敌军，他们嗷嗷呼叫着，向红军阵地扑来。冯增敏下令大娥架起机关枪，一阵子猛扫下去，敌倒下一大片。但敌军更疯狂了，他们向阵地倾泻了一阵又一阵的炮弹，尖厉的唿哨声从她们的头顶砸下来。大娥她们迅速跳进战壕中的掩体，炮弹掀起的泥土石块把她们埋了半截，她们抖落了身上的土石，又继续战斗。

仗越打越激烈，子弹快打完了，冯增敏命令每人留下一颗“光荣弹”（准备自杀用），其余的全交给大娥，她集中好子弹，又是一场拼杀。敌人爬上来了，众战士与敌人进行肉搏战，但她们并不是男敌兵的对手，危急时刻，王文宇师长率队赶到，又一次打退了敌人的进攻。王师长命令第二班10名战士留下来，继续阻击敌人，其余女子军及红一营向牛庵岭撤退。

冯增敏与梁居梅、陈大娥等话别，大娥眼睛噙泪，想与连长说句话，增敏反掌捂住她的嘴说，我早已知道了。她转身面向班长，居梅说，我也早知道了。大娥内疚道，我对不起两位。言毕，双腿跪在了地上。增敏扶起她，为她抹去泪花。大娥说，连长，放心吧，我与9姐妹共存亡！

这一夜，月圆中天，暂时风平浪静，居梅问战士们：你们都谈过恋爱吗？大娥说，她是单思恋。其他人都摇摇头。大娥说，谈恋爱不属于我们，与我们始终在一起的，是肩头上的长枪。枪，才是我们真正的“恋人”。大家听了，一致认为大娥讲得对，遂鼓掌赞同。居梅说，我们是红军的队伍，花前月下的事情，等胜利后再说。战士小红说，班长，我们都未谈过恋爱，从未体会过被人吻过的感觉，你能给我一个吻吗？居梅满足了她的心愿，并一一深吻了她们。

第三天，敌人发起了冲锋，女子军子弹打完了，又拿起大石块，向敌人狠狠地砸下去，砸得敌军喊爹叫娘。但终寡不敌众，敌人爬上了阵地，10名战士与敌人展开了搏斗。大娥拿着大刀，向对面的一个敌兵砍去，杀死了他。居梅被两敌人按倒了，居梅奋起抗争，咬断了一只耳朵，敌兵呱呱叫。又有两人围了上来，居梅危险了。大娥挥着大刀，连续砍倒了两个，正当她举刀欲再砍下另一敌兵时，身后的一把刺刀刺中了她，她霎时鲜血四溅。就在她即将倒下的一瞬间，她怒睁双眼，拼尽自己的最后一口气，向刺中了她的敌人，狠狠地砍下去……

马鞍岭一役，女子军二班10名战士，与数倍于我之敌进行了生死决战，最后全部牺牲在阵地上。尽管倒下了，但她们还保留着生前与敌人进行殊死撕斗的姿势，始终没有丝毫的退缩。马鞍岭上，那一年一度开得热烈、谢得壮烈的一朵朵凤凰花，从此化作永恒的精神雕像，在岁月的回声中，任人凭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