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陈德才

九曲江似羞涩的少女，遮遮掩掩，在绿林翠竹中逶迤穿行。后田岭却像个壮汉，站不改名坐不改姓，屹立在那里像个金刚。“羞姑娘”遇到“铁汉子”，只好拐个弯，撇下一块肥美的绿塱绕过去。我们村的先祖慧眼识珠，便在此安居下来，繁衍至今已形成了一个近三十户人家的村庄。由于前隔溪、后横岭，地虽膏腴，交通却不太便利。

在离溪不到百米的下村，共九间大宅九户人家，今年已60挂零的充爹，就住在这里。近年来，有几户人家在外地工作，大多时间已住外地，村子里不少年轻人也到外地务工去了。平时常住在下村的就只有两户5人：福叔家三人，充爹、充娘两人。充爹是“土水枪”师傅（乡村建筑工），每天金鸡报晓就骑摩托车到外村筑墙建房去了，往往月上梢头才回到家来。福叔在边园那边建了鸡棚、猪舍，吃过晚饭后，福叔、福姩就到边园守寮去了。偌大的九户人家，这么宽阔的地盘，在傍晚就剩下80多岁的福叔老母和充娘两人孤寂无聊、孤灯陪九宅了。

前年国家拨款，从后田岭穿过来，建了硬板化环村路。这环村路像条项链，把村子打扮得靓丽多了。自此日夜常有车辆从门口经过，有做工从此经过的，有收购椰子，收购鹅毛、鸭毛、矿泉水瓶、塑料、废铜烂铁的，还有不少到此垂钓休闲的。这村子才显得不那么冷清。

充爹想，若在门口的路旁建个凉亭，过路的人或村子里由于村屋分散也觉无聊的村中兄弟们都到凉亭中来，喝茶解渴、聊天消暑，不就热闹了？他的想法得到在嘉积城里工作的两个儿子和媳妇们的支持。于是买回钢管、铁架、锡瓦，请工人建了一个凉亭。

这凉亭建在龙眼树、杨桃树底下，高约4米，长6米，宽6米，成六六大顺之势。凉亭四周开阔，空气清新。充爹用水泥铺了地板，买了几张折叠的活动桌、十多二十张塑料椅，还有长凳和胶绳兜网。人们在此可坐着纳凉，可躺在长凳上休息，可蜷缩身躯仰卧到兜网中小睡。大家可以一边打扑克一边“溜溜”了。有了凉亭，渐渐的就热闹了起来。

中午，村中的人收了工，上岭的江叔、海叔，边岭的娥姩、上村的四婶、兰嫂，后岭的尾婆、琴姩，甲山的益爹、益姩，就陆续来了。充娘是最好客的，早就备好了茶水，有时煮了花生，有时蒸了蕃薯，有时摘了石榴切成块还备了辣椒盐。村中的兄弟婶嫂们也常会带些自家种的莲雾、芒果、菠萝蜜等过来，于是“来坐溜，来试味溜，来‘学古’溜，来打牌溜……”（学古，即讲故事）凉亭就在“溜溜”中热闹了起来。有时边岭禹伯爹来了，他嗓门大，肚子里‘古诀’（故事）多，笑话一大担。他到凉亭里一坐，一支烟刚点起，阵阵笑声就在亭内外响起来了。

傍晚，凉亭前的太阳能灯亮起来了，安装在棚子里的灯管也亮起来了。最先到凉亭来的往往是两岁的妚夫。妚夫的爸妈在嘉积城里打工，平日他由爷爷珍叔和奶奶岭脚姩带。全村各家的儿童都被带到城里去了，他是唯一一个没被带进城去的儿童。小孩子最喜欢热闹了，太阳刚下山，妚夫就拗着爷爷把他带过来。他刚过来就搬那些方形的塑料凳子，一张扣一张叠起来。村中的各位爷爷、奶奶、阿爹、阿娘陆续来了，他就将叠好的方凳又一张一张拆下来，给大人们坐，于是大人们便以各种方式逗他。这小孩天生是个笑星，总是笑吟吟的。“阿夫乖不乖？”大人们问。“阿夫乖！”妚夫笑着回答。“阿夫坏不坏？”“阿夫坏！”妚夫在学说话，人说啥，他也跟着说啥。大家笑起来，他也跳着拍着屁股哈哈大笑起来。妚夫成了大家的“味精”。有妚夫在凉亭里，大人们就个个乐得合不拢嘴。不久，充爹骑着摩托车回来了，他一回来，马上到卫生间里冲了凉，急急的到厨房里煲咖啡。这些咖啡是他的儿子媳妇们买回来的上等货，他说咖啡只有现煲的才最有味道。果然他把咖啡壶提上来时，凉亭中就溢满了咖啡香。充娘早就把十多个茶杯烫在一个锡盆里了，于是用夹子把茶杯夹出来，每人一杯，香味四溢。人们便一边尝咖啡，一边天南地北地聊起来。

旭叔平日大多外出打工，为收购菠萝的老板装车。晚上他到凉亭来，便把外边的信息带回来了。今日的菠萝价如何、胡椒价如何、槟榔价如何、各种农产品的价格如何，他都“报道”得十分精准。江叔、海叔从电视上、报纸上获得的国内外新闻很多，近期习近平总书记的重要讲话、党的方针政策、国内疫情、世界疫情、国内复工复产、各类学校开学日期等等，就连明后天的天气预报他们也让大家知晓。益叔的同学网消息很多，本市里或我们镇里有什么新闻也能很快告诉大家。旺哥和涛叔在互联网上建了群，村里有什么活动或村中有红白事时马上在群里发布消息。充爹、宁叔也常把凉亭中大家座谈聊天的视频发到群里。这样，村人虽然分布全省各地，但也能像在家一样，时常看到凉亭中乡亲们的生活图景，与乡亲们在视频中交谈。

每逢周末或节假日，充爹在嘉积城里工作的儿子、媳妇：阳哥、么芷嫂、山二哥、二嫂常会开车回来。么芷嫂是最疼爱老人的好媳妇，她知道老人出入少，便在星期天叫她的婆婆充娘、边宅的二婆、边岭的妚娥伯姩等早早集中到凉亭中来，她开着轿车，把老人们带到博鳌海滩、潭门南海博物馆等地游览观光。她热情又最有人情味，得知她回来了，往往在城里打工的青年们也相邀开车带着孩子们回来。大家买回虾、蟹、火腿、热狗、腊肠、酒肉，江哥、牛四哥就到溪里或充爹埇尾的鱼塘里撒网捉鱼。晚上凉亭前就聚集了全村人，一下子热闹了起来。大家动手搞烧烤、煮鱼汤、制作木薯粿，于是吃茶、吃粿、喝酒、侃大山、唱歌，亭内亭外，人声鼎沸、笑声喧天。小孩子们便在水泥路上追逐嬉戏。一直玩到夜间12点多了才散去。

充爹的凉亭为全村人带来信息，带来欢乐，成为联系全村人的中心枢纽。充爹当建筑工走的村庄不少了，他说像我们村这种平时老人居多的村庄不在少数。物以稀为贵，再过几年，恐怕在农村最缺乏的不是钱财，不是土地，不是房屋，而是年轻人呀！充爹又说，我的凉亭要巩固下来，要发展下去，它是联系全村人的重要桥梁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