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陈兴国
1950年4月1日深夜,田螺粥店琼崖党交通站负责人丁春晓,接到一份紧急情报:3月31日傍晚,解放军43军127师379团一营三连驾木船潜渡海峡,于4月1日凌晨从文昌铺前登陆,打得国民党守军节节败退;中共乐会县委支前委员会的猛虎支队支队长程伍同志和战友,将于4月2日夜三更时分,护送一批支援解放军的药品到达田螺粥店交通站;4月3日夜三更,琼崖纵队将派人来田螺粥店交通站接收这批药品,转送解放军。首长指示,务必做好接应,保证万无一失。
4月2日,夜幕降临。
丁春晓打开小木箱,小心取出一盏风雨灯,灌满煤油,划燃火柴点亮。灯光照耀,昏暗的店堂顿时有了生气。
丁春晓提着这盏风雨灯,跨出大门口走到左墙角处,熟练地抓住在风中飘摇的一头椰绳。椰绳是母亲摘下自家的椰子,剥下椰衣精心拧成,粗细适度,材质坚韧。她系牢灯后,又伸手抓住椰绳另一端用力拉动,随着灯柱顶头滑轮的转动,红灯徐徐升起高高挂。灯光闪烁,仿佛一颗明星,悬吊在灯旁的那块用玻璃碎片缀成的“春晓田螺粥”招牌,在灯光照射下依稀可见。
丁春晓是田螺粥店第二代店主,准确地说是中共琼崖区党组织设在田螺粥店交通站的负责人,她父亲丁田养是第一代店主、原交通站负责人。日寇铁蹄践踏海南,中共琼崖特委根据抗日战争形势需要,在田螺粥店设立交通站,与日伪开展明争暗斗,巧妙周旋。丁春晓的父亲是久经考验的中国共产党党员,对党的解放事业赤胆忠心,他以开田螺粥店为掩护,为党传递情报,为抗日转送财物。抗日战争胜利前夕,丁田养同志赴革命根据地送情报途中,不幸被敌人杀害。
穷人的女儿早当家。父亲牺牲时才13岁的丁春晓,已出落得比同龄女孩子高大壮实。有志不在年高,小春晓在党的培养下,继承父亲遗志,与母亲共患难,相依为命,继续经营田螺粥店,坚持着为来来往往的革命同志升降红灯,发出安、危信号,支持琼崖革命斗争。
丁春晓升起的这盏灯,本地人称“风雨灯”,因为这样的灯在风雨中照明不容易熄火,是田螺粥店开张时琼崖党组织所赠送。这盏风雨灯与别的风雨灯一样,有护灯铁架,有防风玻璃罩,所不同的是,自从田螺粥店设立交通站那天起,就与店主人一样负起了光荣使命,平安无事时高高挂,告示革命同志放心而来,遇到险情则降到灯柱半腰,发出警惕信号。这盏灯,掩护过无数同志脱离险境。田螺粥店开张不久,琼崖纵队有3名伤病员转移后方医院治疗,决定路过田螺粥店时歇脚换药,由于汉奸告密,日伪军在田螺粥店周围布下耳目,企图捕杀。接到内线告急,丁田养想方设法调虎离山,将红灯降到灯柱半腰,及时发出危险信号。伤病员们看见警报,随机应变不作停留,绕道而行,避免了劫难。日伪维持会会长有个骂名叫“狗剩”,这个狗剩几次窜来田螺粥店试探小春晓:“妚晓仔,你屋粥店那盏灯,做乜有时挂高高,做乜有时挂低低?”小春晓忆着父亲生前教导的话,不屑地对答:“没风没雨时就高高挂,让过路人看得清招牌是田螺粥店便歇脚买粥喝。风雨欲来,怕狂风暴雨毁坏灯,就挂低低。”狗剩问不出破绽,向小春晓逼视过来:“嗬!嗬嗬!妚晓仔真会讲话!”春晓胆不怯,心不跳,犀利的眼睛鄙视狗剩,迎面向前跨上几步:“会长哇,你想喝,喝喝田螺粥?”狗剩假意推辞几下,便急不可耐地端起大碗田螺粥,鼓着腮帮,三下五除二喝了个精光,厚着脸皮说:“真滑口,真滑口。”抹着嘴巴溜开了。
话说回来。这盏风雨灯为革命有功劳,仁人志士都称它为“红灯”。
且说丁春晓升起红灯高高挂后,关上店门,催母亲早点睡。她对母亲说,鸡啼首更就起床熬田螺粥,不能耽误接待远道而来的程伍伯伯和战友们。
现年已18岁的丁春晓,办事脚轻手快,能说会道,里里外外料理得有条不紊,老母亲整天笑在脸上,乐在心里。母女俩一上床,就有聊不完的贴心话。春晓说:“妈,海南解放了,我们穷人命就好咯。”
母亲让女儿的头枕在自己的胳膊上,亲昵地说:“侬18年前的阳春三月初六来到人世间跟爸妈相会时,正好天放亮。侬爸上过私塾,肚里有点墨,给侬起了‘春晓’这个名字。妈不认得几个大字,但妈总觉得侬叫丁春晓真好听。”
母亲搂着女儿,依依深情地说道:“侬的名字起得美,长得也好看,待解放后,侬找个帅哥过上好日子,妈就放心咯。”
春晓抽出手来,轻轻锤了一下母亲的臂膀,甜言蜜语说道:“侬不想嫁,侬陪妈一辈子。”又贴着母亲饱经风霜的面庞,甜美美地吻了两下母亲的脸颊。
聊了大约吸一支香烟时辰,母女俩合眼入眠。
或许是太激动,春晓梦里几次呼喊:“解放大军来了!”母亲被惊醒,朦胧中用手掌捂女儿的嘴巴:“侬说梦话。”春晓醒过来,一本正经地回答母亲:“妈,不是梦话,是真的!解放军渡过海峡在文昌铺前登陆了。”
鸡啼首更,春晓一骨碌翻身起床,系上围裙下厨房生火熬田螺粥。她在父亲生前所传授的厨艺基础上,不断琢磨提高烹调手艺。兵荒马乱年头,其他饮食生意萧条,但田螺粥店粥美价廉,吸引食客,早早开张,晚晚打烊。春晓先文火炖软田螺肉,这是春晓和母亲下万泉河、到村边小溪沟摸或收购的田螺。炖软田螺后,接着下粮食、下调料,粮食是高粱、小米、番薯干加上几把大米。日伪、国民党政府统治残酷,加上连年旱涝,粮食欠收,薪珠米贵,杂粮也奇缺,老百姓在水深火热中生活,苦不堪言。调料是母亲在屋后种植的生姜、芝麻、大蒜、大葱。春晓担心程伍伯伯和战友们今夜路途劳累,饿了吃不饱,又加下了一些粮食。待粮食熬稀、调料味溢出,再猛火煮吸半支香烟功夫。然后,起锅装入有盖的陶罐保温。
春晓喜滋滋对母亲说:“待到三更时,程伍伯伯和战友们来到就喝上,温润不烫,保准味香滑口。”
时序进入二更,露重带来湿寒。
春晓脱去围裙,换上一条粗布长袖衣裳,正想躺下歇息,突然一阵敲门声紧逼:“开门!开门!”敲门人粗声粗气:“他妈的,睡死了!”
春晓一听来者不善,她弯腰附着母亲耳朵悄声说:“妈,是恶人无疑。”经历风雨的母亲睡意全无,清醒地对女儿说:“肯定是国民党兵。这群畜生!”
春晓灵机一动,说:“妈,您躺着装病,侬去对付。”母亲老马识途:“这伙畜生乜恶事都做得出。侬是女孩子,妈人老骨头硬,妈去对付。”此时此地,母女俩都无惧危险,视死如归。
“再不开门,老子要放火了。”门外响起猛烈的砸门声。春晓突然想起灶台上那罐田螺粥,她来不及穿鞋,赤着脚板奔向厨房抱出来,藏在床底下。
母亲点燃一盏海棠油灯,海棠油散发出刺鼻的气味,母亲被呛得连连咳嗽。她刚打开一扇门,一个手持盒子枪的家伙倒握枪筒,用枪柄往母亲头上重重一击,母亲的头颅顿时血流如注。她抓住门环,咬紧牙关,不让自己倒下。敲击母亲的家伙用半生不熟的海南话威胁母亲:“他妈的,想找死!”
春晓知道母亲在遭殃,真想翻身冲出去拼个你死我活,但想到重大任务还未完成,她提醒自己克制,以革命利益为重,斗智斗勇。
母亲擦去身上的血迹,用力咬着下唇,双眼低垂,故意怯生生地说:“老总呀,我有病,老是咳嗽呢,人老耳聋睡眠重听不清。”其余四个扛长枪的士兵都说一口流利的海南话,一个矮个子士兵发牢骚:“从文昌到这里,一天到晚水米不沾牙。老不死的,快拿食的来。”母亲凭感觉判断,一定是被解放军追击逃窜的国民党残兵败将。她不慌不忙,从酒坛里斟出几碗番薯酒,从铁盒里抓出一盘炒花生米。这伙残兵败将饥不择食,狼吞虎咽般大口喝酒,大把嚼花生米,丑相百出。
母亲耳闻目睹过共产党领导的琼崖纵队将士纪律严明、待人和气,印象深刻。她思量:国民党这样的队伍,快要完蛋了!
此刻,躺在床上装病的春晓心急如火燎,她惦念着程伍伯伯和战友们送药品快要来到了,千万不能误了大事!别看春晓是个女孩子,平时受来来往往的叔叔伯伯言行影响,脑海也善于思考,心红眼亮脑子活。她美眉一皱,计上心来:“妈呀,痛死了!快来啊!侬要呕吐,要泻。妈呀——”春晓大声呻吟,惊动了那个盒子枪不离手、贼目转转的军官,军官阴阳怪气问母亲:“老不死的,谁在大呼小叫?”
母亲答:“我可怜的女儿不幸染了瘟疫,郎中说没特效药可救治。苦哇——苦哇!”母亲说着就呼呼大哭起来。母亲边哭边搀扶着用破衣遮住头面、弱不禁风行走踉跄的女儿走出店门,拐到左墙角处。借助露重雾浓遮挡,春晓利索地解开椰绳,将红灯骤降到灯柱半腰。做完,母女俩长长舒了一口气。
母亲又搀扶着装作有气无力状的女儿回到店堂,母女俩目睹这伙亡命之徒死到临头还狂饮猜拳。母亲脑子一转,吓唬道:“长官大人,听说有共产党的队伍在这一带活动,个个都是神枪手,你的兄弟吵吵嚷嚷,被发现了就来不及跑了。”这些残兵败将一听,个个惊恐万状。春晓明白母亲的意图,也跟着大声呻吟起来:“妈呀!难受呀!”还装作呕吐状:“哇——哇——”一个年长士兵好像有点见识,神秘兮兮的说:“瘟疫病人吐泻出来的脏物会传染人的。”这帮亡命之徒神经质地都放下了酒碗,将剩余炒花生米倒入衣兜,争先恐后夺门溜出去。持盒子枪的长官慌慌张张冲出跑在前头,口里不停嘟囔:“被解放军追赶,又碰上瘟疫病的,再碰上琼崖纵队和解放军,可就彻底完了。”
枪炮之声,依稀可闻。这伙残兵败将脚底抹油,慌不择路,蹚过枯水期的万泉河去到对岸,消失在茫茫四野中。
春晓轻快的走出店门,敏捷而熟练的拉动椰绳,高高升起红灯。
片刻,从不远处传来猫头鹰叫:咕—咕—咕。春晓心潮起伏,她明白:是程伍伯伯和战友们看见红灯高高挂,发出的接头暗号。
母亲把两扇沉重的大门向左向右完全推开。大门敞开,一阵河风吹来,早春的万泉河畔乍暖还寒。
夜幕苍茫。三四个人影悄无声息的跨进“春晓田螺粥”店。春晓一眼就认出走在前头、高大魁梧似一尊铁塔的长者是程伍伯伯。程伍伯伯双手持驳壳枪,腰上缠着几颗手榴弹,还别着一把刺刀。走在中间那个中年叔叔膀大腰粗,肩上挑着一担沉甸甸的药品,手枪扎在裤头。春晓认得这个叔叔,他叫柯齐宽,柯叔叔挑担子走路快如飞,同志们都称他“飞毛腿”。后面跟着两个比自己稍大的陌生年轻人,这两个哥哥都手持一把冲锋枪,腰上都缠着手榴弹,背后都插一把大刀。
春晓看到这几个叔伯和哥哥全副武装,威风凛凛,更加觉得这些药品无比重要,自己责任重大。她抓紧在同志们喝粥的短暂时间,将刚刚发生的险情简单作了汇报。程伍伯伯说:“感谢你和你妈!”又郑重交代:“这些药品关系到前线解放军伤病员的安危,要不惜一切代价保护好这些药品。明天半夜三更,侬要注意接应前来接收药品的琼崖纵队同志。”
春晓紧握拳头,学着平时叔叔伯伯们的豪言壮语:“为了海南的解放,上刀山下火海也不惧!”
老成持重的程伍伯伯微笑着,他慈父般对春晓说道:“侬长大了。天也快破晓了。”
喝完粥,程伍伯伯和战友们收拾好行装,趁着天未明,又踏上了新征程。
黑夜过去,曙光初照。春晓收好红灯。今夜,这盏红灯又将再次点亮,高高升起,迎接琼崖纵队的亲人到来。
捷报频传,解放军胜利的红旗跃过文昌,直下琼东、乐会、万宁、陵水、三亚,所向无敌。1950年4月16日傍晚7时30分,我解放大军横渡琼州海峡,直指海南岛,横扫千军如卷席。1950年5月1日,海南岛全岛解放。
浑身散发着青春风采的丁春晓,被推选为乡党委书记。她提着这盏红灯照明,早出晚归,带领群众参加土地改革,参加剿匪反霸和社会主义建设,去县城参加“全县民兵英模大会”。晚年的丁春晓老人,将这盏经历风雨的红灯,赠送给了县革命历史展览馆。
展位上,红灯静静地向后人诉说着红色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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