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王路生

“琼海县烟塘公社大头坡村人，姓孙，名玉芳，1932年秋，牺牲于母瑞沟，芳年19岁。”这是1986年9月，我随县民政局人员下乡，寻觅了解失踪老红军情况时，我的采访本上记录下来的文字。如今，30余年过去了，孙玉芳的形象却越来越清晰了起来。

1932年春，琼崖特委移师烟塘乡，革命高潮很快在此形成，广大青年妇女强烈要求参加红军，孙玉芳成为女子军二连的战士。她身高一米五八，面容姣好，竹叶眉，樱桃小嘴，特讨人喜欢。她原扎两条长辫子，垂于胸前，有一种古拙、野性的韵味，参军时，她对着镜子将辫子剪掉了，反手把头发修剪得整整齐齐，换了个人似的。她穿上粗布蓝制服，戴上红五星列宁帽，肩背长枪，往队伍中一站，如仙女降临般，精神饱满，英姿飒爽，成为了红二连中形象最美丽的战士，备受姐妹们的追捧。

玉芳不怕苦。军事训练强度大，跳高墙，穿铁网，攀爬崖壁，她不输男兵；练射击，她百步穿杨，枪枪击中；练水中潜水，她潜水时间最久，全连第一。

玉芳略懂草药治病术，张昌英左腿疼，红肿，烫热，敷上草药三天后，痊愈了。玉芳天生金嗓子，唱海南民歌很好听，声音婉转中，如百鸟和鸣，又似泉水叮咚，让听者如痴如醉，似饮陈年老酒。她砍来山竹，自制竹笛，用嘴一吹，声音清亮激越，细听，如流水淙淙，似万马奔腾，引来树梢上的鸟儿，缭绕身旁，和鸣共振。

玉芳的枪法很准，战斗中，一瞄，一击，枪枪不落空，一打一个准，杀敌几十。1932年秋，陈汉光旅大举“围剿”革命根据地母瑞山，设置四道防线，企图困死红军。红军在山中与敌人周旋，天黑了，走得累了，便随意的睡在草坡上。夜里，蚊子多了，山蚂蝗来了，第二天，每个人身上都或多或少被山蚂蝗咬了。你下意识地一摸出事地点，粘糊糊的，一闻，咸腥味儿，一看，殷红一片，全是你自己的血，这时，你才觉得创口发痛发痒，甚至身子发病。孙玉芳也与其他姐妹一样，常被山蚂蝗咬得血口鲜红，但她们从未哭过。

有位战士脚崴了，她背上她，走了一程又一程。可山路不好走，因为路上经常会遇上敌兵，她们便选择藤蔓交错的悬崖边，硬生生的开出一条新路。如脚下踩空了，或抓住的藤萝条断了，滚下山崖摔死也是常有的事。孙玉芳不知道队伍中谁走丢了，谁跌落到崖底了，但第二天，她知道队伍中的人数却越来越少了。夜里，大家常被四周的野兽声吼醒，睡不着，大家干脆围拢在一起，听玉芳轻声唱歌，她以乐观主义精神，鼓舞士气。小玉被疟疾缠上了，她知道自己快要死了，求孙玉芳给她吹吹笛。玉芳将竹笛抺了抺，噙泪吹了起来，笛声响处，如沐春风。吹着，吹着，小玉永远的睡去了。

但是，敌人并没有真正的睡去，他们发现了红军的行踪，新一轮战斗又开始。连长黄墩英命令大家赶快散开作战，玉芳举枪连续撂倒了三个敌兵，敌军快要爬上来了，玉芳迅速潜入丛林，和张昌英一起与敌人巧妙周旋。她俩打一枪换一个地方，天黑了下来，玉芳和昌英与队伍走散了，在山中走了三天三夜，疲惫不堪。

母瑞沟是个天然的浴池，玉芳和昌英走到这里，异常惊喜，将近一个多月不洗澡了，蓬头垢面，加上女人的特殊情况，身上便散发出腥酸臭等各种难闻的综合怪味。而这种气味是最危险的，因为搜山的敌人一直牵着恶狗，她俩一旦被那些恶狗闻到这独异的气味，那就意味着被捕。爱洁的天性让她俩决定来个天然浴。她俩走进浅水区的一块露水的大石旁，脱了衣服，将竹笛放在衣服上面，然后，跳入母瑞沟池中，像两条美人鱼，独享此刻与大自然融为一体的那份幸福。柔情蜜意的山泉水，一点点地滑过她俩凝脂般的前胸和后背，那白白嫩嫩的肌肤，在清澈见底的水中，叠现出纯洁而又美丽的影像，将一种舒爽的酥酥的感觉传送到她俩玉体中的每一支神经。她俩大胆地爬上露出水面的黄蜡石上，仿佛从水中耸起两尊爱与美之神。她俩展开双臂，忘情地跳下，嘻嘻哈哈地享受着此时的快快乐乐，她俩是把自己当成仙女下凡了。她俩互相戽水嬉戏，彼此搞笑中，玉芳扬起一条红色的薄薄的披巾，湿湿的抛向空中，披巾的四周，溅起了一朵朵的水滴花，昌英则将一根带叶的藤蔓抛向空中，展示着一种不屈的意志。

就在玉芳她俩尽享快乐时，突然“呯呯”两声枪响，这两尊美丽之神被搜山的敌人那两颗罪恶的子弹击中了。山泉水中霎那间漫出了大红大红的涟漪圈，玉芳慢慢的沉入水下，那纤纤的玉手，在水面慢慢的短下去，甚至不见了。唯有那条抛向空中的薄薄的红色披巾，在一阵又一阵的劲风吹拂下，徐徐的降落在玉芳的竹笛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