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陈业基
本地人建房一般都是依土脉顺土势而建。我家建在村里接近“土龙”(本地人将村子中间隆起的那条土梁叫做“土龙”)的地方,低于我家的房子都叫做“下室”。在我的记忆中,“下室”成柏大公家有座土磨,高大、厚重、朴陋。
成柏大公曾对我说,他家这座土磨是上代人留下来的。整个土磨由“石子土”(即本地的黄土,因含有细小石粒而称为“石子土”)、石灰、草木灰合成的“三合土”,加入海盐,用木锤夯实而成。建造这座土磨时,人们先将“竹围”(即用竹篾编织成的圆形竹器)放置在地上,将和好的“三合土”铲进“竹围”中,再用木锤夯实,它大于农村人使用的簸箕,直径将近一米半,厚度达半米多。磨的上头稍凹,凹边留有一拳头大上下通透的口子,为谷子入口;磨的底下中间留有一大圆口,为磨的轴眼;磨外还有一根荔枝格板条扎在磨里当做把手,把手上钻有一圆孔,那就是磨外推把的插口。磨座上为磨盘,它的“竹围”与磨的“竹围”一般大一般厚。磨座的“竹围”比磨盘的“竹围”大一圈,高近一米。夯实后的磨座周边还留有二十公分左右的凹槽,凹槽低处有槽口,那是米粒及谷壳的出口处。在磨座和磨盘中间用一根硕大的荔枝格木条稳固,留在磨盘面上的一小段荔枝格木刨削成圆形,当做磨轴。这座磨几乎占据了下室成柏大公家“横室”(即侧室)的一间房间。这么大的磨座连同磨盘夯实后是无法移动的,因此,它是放在原地夯实的。夯实后趁土浆未曾完全干结,人们用刀具分别在磨的底面与磨盘的上面钩拉出一道道规则严密的磨沟。土磨造好后,“竹围”作为土磨的保护体一直保留着。等土浆完全干结后,再叫几个人将磨抬上磨盘,轴眼套住轴木,即可转动。推把到最后才安装,它是由一根碗口那么粗的荔枝树干刨削而成,长约两米多,从土磨延伸到“横室”的厅堂中间。推把的前端使用火力折弯后刨削成圆锥形,那就是推把插在磨把孔里的插头;推把后端是一与人等肩宽的荔枝格板木,推把与荔枝格板木之间用榫眼连接;荔枝格板木两端用绳子系着,吊在房梁上。推磨时,推磨人叉开两脚站稳,双手紧紧抓住横木两端,用力往前推时身体大幅度地前倾,用力往后拉时身体大幅度地往后倒。一推一拉就是一圈,很累人的,不是身体强壮的人根本就推不动。我打小身体羸弱,即使长到十五六岁也没法推动这座土磨。磨谷子时,一人坐在高高的板凳上掌瓢,将身边的谷子舀进磨凹孔里;一人站在正厅双手抓住推把用力推动土磨,谷子便慢慢地被碾成米粒,米粒伴着谷壳顺着磨沟跑了出来,落在磨座边的凹槽里。掌勺那个便拿“扫采”(“扫采”,方言,一种用高粱尾或竹枝捆绑用于清扫桌面灶面的工具)将米和谷壳一起扫进竹箩里。等磨完米后,女人才用簸箕簸去谷壳,用米筛筛去土粒以及糠粉,将干净的米粒倒进另一个竹箩里,抬回家存放在米缸里。
我出生时,本地还没有碾米机,整个村子里就成柏大公家有这么一座土磨。大米吃完后,老爸便和老妈一起挑着一担竹箩的谷子到成柏大公家,用土磨磨成米。一担竹箩谷子往往会耗去老爸老妈大半天的时间。往往一担谷子碾下来,他俩已经累得直不起腰了。
有时,老爸不在家,老妈就自己一个人挑着半担竹箩的谷子去磨米。她先爬上板凳将谷子舀进磨里,然后跳下来走到推把这边推磨。老妈的力气毕竟比不上老爸,往往是边磨边歇,用的时间比两人磨一担竹箩谷子用时还多。我三岁那年,刚刚学会走路,看见老妈走进成柏大公家“横室”磨米,便也“倘倘”(倘倘,方言,形容走路不稳的样子)行到成柏大公家,边哭叫边用小手扒门口遮鸡用的大柜板,结果被滑倒的大柜板砸倒在地上。我妈听到响声,紧张地跑出来。由于“门脚梆”(方言,即门槛)太高,她从室里无法抬起柜板,便慌里慌张地站在“门脚梆”上往外跳。结果跳不过柜板,又重重地踩在柜板上。后来,是成柏大公等人将我妈拉开,将柜板抬起,才把受两次伤害浑身是血的我从地板上抱起来。长大后,我听成柏大公他们说,那时的我几乎就像死的一样,“脑髓都流出来了”(他们把额头骨碎当成脑髓了)。当时,村里人都说我死定了,但老爸老妈不相信,坚持抱着我往嘉积镇市人民医院跑去。听老妈后来说,两公里多的路上,我在她手中一点声息都没有。老妈说,是县医院的谭来旺医生亲自给我动的手术,将我从鬼门关边拉回来。虽说后来我活了下来,但这座土磨在我幼小的心灵里,留下了一段苦痛的记忆。直到现在,每每想起它,我的心中仍然隐隐作痛。
上个世纪六十年代初,塔洋公社将水轮碾米机站建在双发岭桥东一条排水沟上。这条来自塔洋县前塘的排水沟,平时正常的流水量就很大,进入双发岭溪时的落差也大,加上排水沟上面有中洋大水渠经过,需要时也可以用一用水渠里的水。这就解决了本公社大部分民众的碾米问题。可是,来这里碾米的民众实在太多,往往要排长长的队,碾一次米就要花费很长的时间,很不方便的。农忙季节,我妈还是利用短暂的午休时间到成柏大公家使用土磨磨米。不过,这时用土磨磨米不需磨很多,够吃几天就可以了,等农闲时再挑谷子到水轮碾米机站去碾米。
再后来,靠近我们村的孟里大队有了柴油碾米机,它就安置在靠近我村的小溪下游,离我家只有几百米。这就方便多了,不需排队,一到,大队的人就开机碾米。虽说上有水轮机碾米,下有柴油机碾米,但成柏大公家的土磨并不因此而废弃。那时,村里人还在用糟佐饭。做糟用的是糙米,碾米机碾出来的精米做米糟不好吃。因此,时不时有人挑谷子到成柏大公家去磨米做糟,时不时我还能听到土磨转动时唧唧的声响。那时,每当一家磨米回来,都会煮一大锅做糟的“糙米糒”(糒,即干饭)。“糙米糒”一煮熟,这家女主人都会给村里过来看热闹的孩子一碗“糙米糒”吃。在那饥饿的年代里,吃一口“糙米糒”成了我们孩提时的期盼。剩下的“糙米糒”大人便用酒饼粉均匀混合,然后塞进坛子里“熬糟”。不管哪一家去成柏大公家磨米,村里的孩子都很高兴。从土磨唧唧响起,到锅里“糙米糒”煮熟,他们都跟着看热闹。“做糟”的人家也都喜欢给来看热闹的孩子送上一碗“糙米糒”,让孩子们吃得饱饱的。因此,一周听不到土磨唧唧的声响,我的心里就空落落的。这座土磨在我的心底,也留下一段香美美的回忆呢。
1973年9月,我市遭受超强台风袭击,成柏大公家那间横室倒塌了。那座土磨经不起雨水的浸泡,也坍塌了。后来,成柏大公在清理房间时,顺便把那座土磨也清理掉了。自此,我再也听不到土磨磨米唧唧的声音。“下室”大公家的那座土磨,就这样永远留在了我的记忆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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