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王路生

人上了些年纪，心态应平和些，可国平偏偏与王时香“斗气”了起来。两人的年龄合计有160多岁了，还“斗”什么气呢？

事情的起因是这样的，1995年清明节前夕，王时香到国平家串门，喜盈盈的告诉她，有两位与她们的生命历程相关连的重要贵宾，将来海南参加国际椰子节，届时她将带上国平一起去嘉积拜会这两位贵宾。可惜那天下大雨了，通往国平家的土路泥泞难走，小车一开进去就打滑了，那时又没有手机与她联系，时间又紧迫，所以国平去不了嘉积，而住在阳江墟上的王时香，在市民政局的安排下，去拜会贵宾了。后来，王时香为此事向国平作了解释，但国平还是有点“生气”的样儿。

国平姓郭，阳江镇龙山村人，女子军特务连一连战士。她生性豪爽，有男人味儿，喜喝酒。沙帽岭首战告捷，女子军庆功会举行，国平揣着一碗酒，逐一与连长冯增敏、指导员王时香碰杯，不一会便醉了。第二天，酒醒后又要喝，被时香夺去酒壶，她就拿酒杯朝时香砸去，众惊。冯增敏罚她三天禁闭，她说，服从。但二天才过去，时香拉上她，还有颜道姬，化装出发到文市墟侦察敌情，为我红军攻打文市炮楼做准备，不料三人行踪被叛徒给告密了。王时香当机立断，决定分三路撒回营地。

国平被国民党阳江警察所一便衣猛追，子弹从她头顶“呯呯”飞过，危急中，她逃进一茶楼，楼里众客大惊，她边跑边大叫“救命啊，民女被坏蛋打了……”她跌跌撞撞地推开一包厢门，里面坐有五六人望着她，她再细看，哗，全是穿制服的国民党兵在喝酒。她急中生智，冲着兵们喊“喝酒”，见桌上有杯酒，她不管三七二十一，拿起酒杯，仰头喝下了。那兵们见之，齐说，爽！爽！话音刚落，那便衣也跟了进来，欲将她擒下，不料被敌团副官拦下。便衣说，我是便衣警察，奉命缉拿她，她是红……那团副官还未等他说出“红军”两字，“呯”的一声，只见便衣倒地，一命呜呼了。这团副官见国平身材高挑，早已垂涎三尺，他说，这娘儿长得俊，是俺的女人，谁敢抓？

这边厢，整个下午，王时香一直为国平未归而担心，直至傍晚时分，才见她平安归来，时香的心才踏实了。原来，团副官喝得大醉，趁他不备，她杀死了团副官，逃了回来。

国平会酿酒，也会制药酒，谁的脚崴了，擦上她的药酒，出不了几天，准好。时香的酒量小，国平就喜欢陪她练酒量，但连队纪律严明，国平常被连长批评，时香也被点名示警，国平从此戒酒。这一戒，就是三四十年，直至改革开放后，国平与姐妹们团聚在一起时，酒兴才重新驳接上了。

国平喜欢带把木质手枪在身边。战争年代，她扛的是长枪，她想得把短枪，可战事一起又一起，她还是扛长枪的。有时候她倒妒忌起王时香来，时香的那把驳壳枪，国平特喜欢摸摸，但时香却很少让她摸，即使让她摸，也是十几秒钟的事，她想摸个过瘾，可时香常常与她过不去。有段时间，国平不理睬她，可时香认得字，国平又好学，闷心了一段日子，国平又原谅了她。两人常在一起学习文化，两人又变成了亲姐妹似的。

1960年，电影《红色娘子军》在全国上映，国平和时香走进电影院，看个过瘾。吴琼花永不屈服和急于报仇的性格，给国平留下了难忘的印象，国平想，此生如果能见到琼花扮演者祝希娟，足矣。她在自己枕头下藏了本电影《红色娘子军》连环画，时不时拿出来翻翻，尽管认字有点儿困难，但她非常喜欢吴琼花的艺术形象。在晚年的精神生活中，她床头挂的那把木质手枪，和枕头底下压着的那本连环画，成为她的至爱精神伴侣。孙儿孙女们常偷偷把她的木质手枪拿出去玩玩，她就发火，骂孙辈们“不孝”她。有一天，她发现那本连环画不见了，她竟然哭了半天。原来是孙女拿出去与同伴们翻看，不经意中，被扯撕下了几页。

1995年4月，海南岛国际椰子节琼海主会场在万泉河宾馆隆重开幕，祝希娟和陈强（南霸天扮演者）应邀出席，与王时香们喜相逢。王时香拿出一把道具短枪，指着陈强说，啪，啪，南霸天，你跑不掉了！陈强立马展示中枪状，引众人大笑。可国平并没有笑，因为她不在现场。那一天，因为下了场大雨，路况不佳，她出发受阻。她只能在家里，听着窗外淅淅沥沥的雨声，一边摸着那把木质手枪，一边又翻看那本连环画，若有所思。她不怨天，她只怨时香不该“丢下”她，自个儿去见了祝希娟们。

尽管后来王时香为此事作了解释，她也原谅了时香，但她始终认为，此生，她与祝希娟无缘相见了。夜里，她的一滴泪悄然滴在满是汗渍的那本连环画的封面上，只有一阵阵凉风，陪她喝酒到天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