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陈业基
过去,我们村里家家户户都有一两根“谷担”,长长的,吊挂在大“室”(本地人将房子叫做“室”)的前后“飘”(海南话将大室前后走廊称做“飘”)里,闲时当做晾衣服的竹竿,稻子收割“春”(稻子收割季节海南话叫做“春”)用来“担”(即挑)“稻稿”(即稻草)。
用做“谷担”的,是本地人称做“石竹”的一种青竹,它长成后有六、七公分粗,高达十米以上。石竹系丛生,大都长得“直溜直溜”(即非常直之意)的,其肉坚实竹节均匀硬度大韧性强,不容易破裂或折断,很适宜用来做担稻稿的“谷担”。农闲季节,农村人便将老石竹砍下来,去掉竹尾,削除竹节眼,将两头削尖,如有点弯曲的地方,则用火烘后再搬来“门狗石”(即用作大门门轴的方石)压住即可将之压直。压直后的“谷担”悬挂在“飘”里,晾干,即可使用。一根好的“谷担”可使用数年都不朽。去担稻稿时,根据个人体质,选择一定数量的稻稿,将其平均分成两组,然后将稻稿一把一把串在“谷担”里,分别用“牛缆”(海南话将绳子叫做“缆”,又因“缆”常用于牵牛拴牛,故又称做“牛缆”)将两头的稻稿绑紧,就可以担回家。别小看“谷担”不粗,一担担上六七十把稻稿不成问题。
过去,本地农村“构傣”(方言音,即厨房)火灶烧的几乎都是稻稿。因此,过去本地农村建造的是尺八大锅的火灶,灶肚很大。跟现在的灶肚不同的是,过去的灶肚不分隔层,主要是方便烧稻稿。每次做饭前,总要先到稻稿堆上拔出五六把稻稿抱回家,放在“灶夹”(火灶与土墙相隔的地方本地人叫做“灶夹”)里。然后,坐在凳子上,用手抓一小把稻稿,点燃,塞进灶肚里,将要燃尽时再添一小把稻稿。灶肚里的稻稿灰多时,再用“火枷”(即烧火棍)在灶肚里拨弄几下,再继续添稻稿。往往是一顿饭煮下来,灶肚里满满的稻稿灰。等火灭了即可挖出来,用畚箕装着,提到火灰堆上倒掉。这种稻稿灰本地人叫做“草灰”,可以上交生产队里论斤记工分,也可以留作自家自留地上瓜菜的肥料。
我们村子前面是加浪塘,后面是南澹溪,不近坡岭,自留山里树木少,因此缺少柴火。村里不安装电、市面上不卖煤气前,人们煮饭做菜使用的主要燃料就是稻稿。每逢稻子收割的时候,生产队长总要安排一两个老“妰姆”(方言,即妇女)跟在打稻机或打谷桶的后面绑稻稿。每割完一片田,队长便安排人员将绑好的稻稿数数,然后按人头分发给各家各户。各家各户便利用午休时间,全家人出动将稻稿拖到田地里“干浆”(方言,即没有水渍)的地方翻晒。等稻稿晒干后,全家人又利用午饭后或晚饭前一段短短的时间,出去担稻稿。一路上都可以看到肩上扛着一根“谷担”、手里拿着两根“牛缆”的担稻稿人。
我是家中的长子,打小便帮爸妈做家务,照顾弟妹,上学后又帮妈妈给队里放牛挣工分。长到八、九岁,妈妈便做了一根小小的“谷担”交给我,叫我跟在她和老爸的后面,去破犁洋上担稻稿。爸妈先帮我将七八把稻稿分作两边串好绑好,然后他们才各自在“谷担”上串上稻稿,绑好,大家一起将稻稿担回家。初时,我感觉肩膀很难受,因为“谷担”是圆的,支点小,死死压在肩上,不像扁担轻松;后来又感觉到走路艰难,因为田畦太小,且滑,常常走几步就滑溜到田里;再后来,又感觉到移步困难,因为田洋上风大,绑在“谷担”上的稻稿卡风,阻力大;再有的是,稻稿扎人,痒痒的,很难受。看着爸妈在前面艰苦地前行,我也咬着牙关往前走。一“春”稻稿就在我和爸妈的努力下全部担回家。担回家的稻稿都堆放在“室”后的空地上。等一片稻田的稻稿都担完后,全家人便乘着月色,一起将它堆成稻稿堆。我和爸爸在下面将稻稿一把一把送“拵”(音cun)给妈妈。妈妈接过稻稿,按稻稿头在外、尾在内的顺序,整整齐齐地摆成了一个大大的圆圈,然后再用脚踩实。就这样,一层一层的稻稿往上叠。堆到与人等高时,爸爸便用“谷担”将稻稿一把把挑上,再拵到站在稻稿堆上的妈妈手中。妈妈站在颤巍巍的稻稿堆上,一点也不慌乱,将稻稿一把一把放置好,用脚踩实。堆好的稻稿堆高约三四米,圆圆的,顶端呈锥形。结束时爸爸将三四把稻稿绑在一起,用“谷担”拵到妈妈手中,用做稻稿堆封顶用。稻稿堆好后,妈妈便顺着爸爸放在稻稿堆上的“谷担”,从稻稿堆顶头溜下来。妈妈下来后,又和爸爸一起用“谷担”环四周拍打梳理,使之条顺密实。堆好的稻稿堆就像一座圆房子,密实不透风,不易被雨水淋透。
后来,随着年龄的增长,我担稻稿的“谷担”逐渐加长,担稻稿的数量也随之逐渐增加。一上初中,我便能利用放学后的时间或放农忙假时间,一个人扛着“谷担”去破犁洋上担稻稿了。从此,分给我家的稻稿几乎由我包干将其担回家。不要看我身躯瘦小,但担起稻稿来丝毫不输于大人,每次都是在“谷担”两边分别串上三十多把稻稿,担起来就像担两座小山,引得路人投来赞许的目光。担稻稿担得久了,也摸出了减轻负担的门道:换肩时,双手抓住“谷担”往上一托,一转,就轻松换了肩膀;觉得稻稿重时,可以利用两边“谷担”的颤动来减轻肩上的负担;上下溪坎时可以将稻稿靠在夹道两边,稍作休息才继续前行。我担稻稿的数量越来越多,以致爸爸看见了,会痛心地说:侬啊,轻快轻快,别担那么多。老妈看了只是笑笑不说话。每年担稻稿我总会用坏一两根“谷担”,妈妈不心痛,坏了再来一根。好在爸爸在自家的自留山里种了不少石竹,“谷担”不用愁。
担稻稿让我担成了铁肩膀。“能担!”村里人都这样说我。在村人的眼光中,我是一个“力刻”(即勤奋)的孩子;在爸妈的心中,我是一个吃得苦的儿子。高中毕业后,生产队里有些技术活和难活也都交给我去做,家里的家务几乎由我包干。在那“日干三刻夜加一班”的日子里,我从未旷过勤,曾是县社的劳动模范;在参加县路线教育工作队三年的时间里,我年年都是优秀工作队员,还在工作队里光荣地加入了中国共产党。
在我的记忆中,这段用“谷担”担稻稿经历,不仅锻造了我坚实的肩膀,还锻造了我坚毅顽强的性格。这,给我后来的人生道路带来了极大的帮助,因此我非常感念那根“谷担”。
现在,你要想在我们村里找一根“谷担”,那是根本不可能的事。“谷担”早就消失了。只有我们这一代人,才会偶尔想起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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