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谢星河

一场百年罕见的暴雨来袭，桃源村山洪暴发，大水冲了龙王庙，也冲毁了桃花溪上的桃花桥。

这桥长虹卧波，汉白玉栏的桥身雕龙镂凤，精致、实用。它的损毁，是村民们的巨大损失。

“塌了就塌了呗，不就一座破桥嘛，旧的不去新的不来，重修一座新的就是了。”

“你小子有种，说得倒轻巧。”田老汉瞪了二狗子一眼，抽了一把旱烟，咳嗽了几声。“这桃花桥，具体年月没人记得了。这桥头石墩下埋着一道神符，有求必应。有一年，大牛媳妇老是怀不上孩子，这一急，就到桥头焚香跪拜。嘿嘿，当年就生了个大胖小子。风水先生说，咱这桥连通东西，让这桃源村成了风水宝地。”二狗子听了这番教训，也觉得在理，塌了也怪可惜的。“可咱村里总得有座桥吧？像这样每天靠船工摆渡也不是个办法。”“要建桥，难啊！”田老汉起身，朝天吐了一口烟圈，蹒跚着向村里走去。

市建筑设计院的刘设计师带着两个副手来到桃源村，他们察看了旧桥的残垣，又研究了桃花溪的水文及地质构造。这河，足有六十米宽，水流湍急。“我们建议在这里建一座钢筋混凝土桥。”他现场画了一张草图，年轻人一看，乐了，这下子可以让汽车开进来了。可田老汉一看，气得直哆嗦，他挥舞着烟枪：“这还了得，原来那座桥可是宝啊，你们看看那河边的残块，龙凤呈祥，回想那气势，现在谁能造得出来？你们年轻人就爱弄些个新奇玩意儿，尽丢老祖宗的脸。”

“老人家，不是我们不想恢复原样，只是原来的石拱桥虽然好看，但它只能过马车，不能过汽车。”刘设计师诚恳劝说道。

“马车？汽车？咱村里多少代人一直用马车、牛车，汽车那玩意儿噪声大，那尾气熏死人了。”田老汉说罢吸了口烟，呛了好几下。

“田爷，您想想，上个月您老突然犯病，市医院是用什么车把您救走的？”大伙儿哄笑散去。

几天后，工程队来了，大清早就鸣炮开工，挖土机开进，打桩机待命。村长每天关注着工程的进展，没想到工程进行到一半，打桩机坏了。西村的老魏冒雨前来，他一进门连水都顾不上喝一口，就冲着村长说：“你看看你看看，这哪里是建桥啊？把个河道弄得像个垃圾堆似的，河水都变黄了。照我看，桥不是这样建的，要建桥，还得靠咱本地人，外地人不熟悉本地情况，只会瞎折腾一阵子，然后拿钱走人。”村长也觉得这话在理，这些工人大多来自外市县，还有外省的，不懂本地话，难沟通。再说了，这桃源村地方和外地不一样，这山，这水，是独一无二的仙境，人也纯朴善良，可不能让外地人算计了。

村委会结清了几天工钱后，辞退了这支工程队，然后张榜招工，要求管理者和施工者都是本地人。短短三天，便有十里八乡的八十多名青年报名，这些人，有不少是在家待业的农民工，也有长年在本地务农的庄稼汉，他们长得不是五大三粗就是灵巧精干，浑身上下有的是干劲。

复工了。比起前一批工人，这批本地工人看起来要能干得多，瞧他们一个个人拉肩扛的，两三天就把桥头地基建好了，再忙活一个星期，一座崭新的石拱桥就落成了。通车那天，田老汉牛车开道，城里来的李师傅开小货车跟在后面，就这样顺利过去了。大家纷纷对新桥伸出了大拇指，都夸赞说还是本地人有能耐，比那外地人强多了。不一会儿，李师傅满载在村里采购的一车冬瓜回城售卖。他在众人的欢送下驶回桥面，车到桥中央，突然轰隆一声巨响，桥塌了，李师傅连人带车栽进急流。几个懂水性的汉子七手八脚地把血肉模糊的李师傅从破车里拉了出来。经过医院抢救，李师傅大难不死，却再也不敢来了。

一年后，一座现代化的新桥飞架两岸。可惜田老汉是看不见了。他那支烟枪和几块龙凤残垣，一起陈列进了市博物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