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海的滩岸

发布日期:2020-09-24 20:57 来源: 分享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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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符浩勇


天刚蒙蒙亮,大潭村的桂花嫂就开着她那辆三轮摩托,慢慢地行驶在海边通往镇墟的路上。

大潭村是个渔村。每年过了端午,男人们就乘着夏季风扬帆远航,去往南沙牧海深耕,一去就是三两个月。呆在家里的女人想得慌,日间为避免太过思念,就开起三轮摩托跑营生,除了补贴家里,更多的是打发寂寞的时光。在大潭镇,开三轮车的女子很多。每当有渔船回港,便有许许多多的三轮车呼啸着进进出出,载人载货,喧闹而欢乐,成了大潭镇一道充满生机的美丽风景。

时间尚早,一个客人都没有。不过,桂花早起并不是为了营生,她主要是要散散心。

微风阵阵,太阳露出它那红彤彤的大脸盘,海面上浮光跃金,帆影点点,有的正在近海作业,有的则是从远海满载而归。桂花望着海面上的宁静祥和,心想这其中有一条就是丈夫海生的渔船该多好,喊一声便能回家吃上午饭。

广播里再次响起短促急切的乐曲,气象站那里挂起了一号风球,天气预报说,台风正在千里之外的路上。海生不是在近海作业,他去的是南沙。他知道有台风吗?他能不能及时赶回来呢?一想到这些,她就感到一阵揪心。

乡间小道沐浴在晨曦里。大潭的海很直很宽,浪有大有小,风里有点咸味,但很凉爽。天空很蓝,空气纯净。桂花身穿碎花长袖衫,头戴渔家圆顶斗笠,斗笠下露出乌黑的齐耳短发,她开着三轮摩托车,慢慢地穿过乡村的木麻黄防风林,在大潭港那里停了一下,然后才开往大潭镇。

大潭镇墟是在南海富足的海产里成长起来的。连着码头一条航道,把港口上的居民隔成两岸,一条小小的机动船穿梭其间,把这边的人运到那边,又把那边的人运到这边。港口常常停靠着大大小小百多艘渔船,不用仔细辨认,桂花一眼就能看出这些渔船中哪些是大潭的,哪些是外来停泊的。

铺上柏油路面的街道是镇墟最热闹的地方,路边的街灯像是船上竖立的桅杆,一些铺店的立面装饰也给人一种船型的感觉。街旁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开起许多工艺品店铺,刻画着海鸟、海星、海马等充满海洋气息的店招悬挂在檐下墙角,随风摇曳。透过玻璃橱窗,可见店铺里各式各样的工艺品琳琅满目,有贝壳风铃、漂亮的海螺、海底的铁树、砗磲艺雕等等,听说甚至还可以得到宋朝的青花、明代的官窑等名贵瓷器。

像往常一样,桂花将三轮车稳当地停靠在三角路口划定的地方,然后从座椅上跨下,径直走入附近一家热气升腾的早餐店。她熟络地跟店家打着招呼,很快就提着一袋包子和一杯豆浆回到驾驶座上,一边茫然地看着路人,一边慢吞吞地用早餐。

“嫂子——”

背后传来一声喊,同时肩头上被人不轻不重地拍了一下,她一回头,见是在村里小学开小卖店的白脸。

“这么早啊!嫂子真是好勤快呀!”

白脸献殷勤。她本来不想理他,但一个村子里住着,也不好因为自己失礼而得罪他,于是就“嗯”了一声,勉强挤出一丝笑意,算是打过招呼,却没想到,白脸嬉皮笑脸的就要靠上来。恰在此时,她瞥见前面不远处有人喊着向她招手,知道是要搭乘三轮车的客人,便一边踩档位,一边把未吃完的包子重新放回袋子里,打结挂在车把上,然后一加油门,就把白脸甩在了后面,但有句话还是随风追了过来:“午天回村记得捎我一程啊——”

“嫂子,要打台风了,你家男人回来了没?”刚上车的女人扯着嗓门问。桂花侧过头一看,原来是邻村一个算是认识的人。

“海生他,他还没回来。”桂花忧心忡忡,但她不想露怯,所以就强装着说:“前两天我打过电讲机,他说,那里风不大,要是风大的话,他们会跑到西沙的琛航岛避风的,叫我不要担心。”

“唉,都说行船三分命,大潭人作海不容易呀。”

人家这样一说,她的心就一下子沉重起来了。

桂花22岁那年,她从海岛中部山里嫁到大潭村。丈夫海生的祖上世世代代都是渔民,子承父业父业子承,在南海的波峰浪谷上虎口觅食,养家糊口。海生10岁那年,去了南海作业的阿爹因一场忽然来袭的强台风就再也没回来。那次海难,村里二十几个人全都没了声息。按照渔村的习俗,人死不见尸,就扎一个草人,拿到海里去涮一圈,沾沾海水的味道,再将草人当做死人的尸身一样连同逝者平时穿戴的衣物装棺埋起来,以昭逝者安心,魂魄皈依。在村边那片阴森的老林子,一个个衣冠冢坟远远望去就像是一个个凸起的土馒头,海生爹的冢坟就在其中,东南角边上第一个。

两个多月前,桂花开着三轮车载着海生到大潭码头,她恪守着出海前女人不能上船的古老规矩,默默地看了海生拿了下氧的潜水服、水镜、手电筒和装衣物的包袱上了船,然后猝然转身离开了码头。

这时候海生出海也该回来了,可偏偏遇上了强台风……


天还未落黑,大潭村海湾,桂花披着雨衣,站在岸边,听波涛“哗哗”的撞击声,一声比一声高,一阵比一阵急。乌云像拼死相搏的千军万马,从海那边滚滚而来,源源不断。海风“呼呼”刮起,犹如猛兽发起攻击前的低鸣,偶尔一声怒吼,树林里便传来“噼啪”声响,像是有树丫被风折断了。骤雨一阵才停又来一阵,豆大的雨点打在脸上火辣生疼。桂花知道,这一切只是前兆,更大的风雨还在后头。

凭靠远海捕捞为生的大潭村,渔家人又遇上了出海最忌讳的黑风雨。

桂花举目抛向苍茫遥远的海面,盼望能看到渔船的帆影。

昨晚,桂花躺在床上辗转反侧,她不时地看对讲机,却始终没有一丁点信号。卧床对面的墙上挂着她和海生的结婚照,金属镜框在黑夜里偶尔泛起一道微光,海生的形象就一闪而过。当然,就是闭上眼睛,她也能清楚地看到照片里的海生。窗外,天已微明,她还没睡踏实,心里想的全是海生:海生此时会不会跟她一样牵肠挂肚?海生此时是不是跟她一样望眼欲穿?

其实,在海生闯海捕捞的日子里,每个夜晚,桂花总是担心受怕。带氧潜海作业,这本身就很危险。人有时眼里只有水下的鱼货,一不小心就会潜入深海,巨大的水压会在瞬间导致心肌梗塞或脑血管破裂,生命就很危险,轻者瘫痪,终生卧床;重者当场暴毙。变幻莫测的大海处处有危险,闯海的男人不仅要防着海里的大风大浪,还要防着海里凶猛的鲨鱼,更要命的是四遭的海寇,倘若不小心遇上了,不是被开枪射杀就是被连船带人劫走。桂花想,阿妈的话是对的,做闯海的男人不容易,做闯海男人的女人更不容易啊!

天开始暗下来了。她心事重重,轻轻地叹了口气。一回头,见村里家家户户掌起了灯火,突然变得惊骇不已,仿佛就要错过什么,要命得很,于是便深一脚、浅一脚,惶惶地向村里走去。

不知从什么年月起,大潭村沿袭着一条不成文的老规矩:男人出海遇着风雨,女人在家里就要通宵掌灯,祈求海神爷赐安,照亮危难中人的魂灵;倘若家里漆黑一片,就会凶多吉少。那年,村里青嫂的男人还在,男人出海遇上大风浪,她因为去城里卖鱼干耽误了,未及赶回掌灯,男人就再也没有归期……

在大潭村,几乎每个女人都会恪守这条老规矩。每次将自家男人送别离港后,女人就自觉将自己当成男人的一只灯盏,心存敬畏,夜夜守候。每当出现台风等恶劣天气,家家就要掌灯通宵,祈祷出海男人平安归来。

桂花依稀辨着坑坑洼洼的路面,小跑着回到家,在伙房摸出火柴,抽出一根,划了划,火柴燃起来。借着微弱的火光,她东瞅西看找马灯,还没找到,火柴就很快熄灭了。她又划亮一根,终于在碗柜和墙角之间找到了。但是,当灯芯点亮后,火苗只是慵倦地摇曳了一下,又灭了。她想是马灯的油熬干了,拿起灯,放到耳边晃了晃,果然没有声响,心里不免惶急,拎起灯,转身就要出门,去村里的小卖店买油,才走两步,却又收住脚步,心里踌躇,不知如何是好。

小卖店是村小学白脸开的。白脸的女人在外乡。他有一双色眯眯的小眼睛,一看就知道是个不正经的货。见到村里的大姑娘小媳妇,他总是嬉皮笑脸,千方百计找机会搭讪讨好,像偷腥的猫儿,要打人家的主意。听说村里的大姑娘小媳妇,有几个人吃过大亏,村里人想收拾他,可他还是一点事都没有,逍遥得很。因为那些吃亏的女人一个个哑巴吃黄连,都不肯声张,所以村里人也不能把他怎么样。桂花是个本分女人,她知道白脸的名声不好,看见他那淫淫的目光就恶心,总是躲得远远的。可就是这样,也有躲不开的时候。今天晌午,她在半路上就被他拦住了,死皮赖脸的要坐她的车。她很不情愿,却又抹不开面子,只好将他捎回村里。

天黑夜暗,桂花担心会有什么纠葛,一百个不愿意见到白脸那个人。可她又想起海生,他还在风浪中航行呢!屋里漆黑一片,没人给他照亮,他会有闪失的。她咬咬牙,重又拎起那只马灯,硬着头皮出门去。

也许是因为风雨交加,没什么客人,小卖店早早就打烊了。桂花赶到时,只看见从窗口里漾出的昏惨惨的灯光。

桂花去敲门。门开了,挤出白脸瘦瘦的长脸。白脸见是桂花,一下子就热情过剩,眯眯眼,又溜溜地一笑。

“想我了不是!我们中午可是待在一起的。”

桂花心急,扬扬手中的马油灯,白脸就让她进门。白脸一边将油灌入马灯,一边眼勾勾地盯着桂花身上看。桂花虽然披着雨衣,却藏不住胸前两只高高鼓起的乳房。她摸了摸衣袋,这才记起来时急,忘了带钱。抬头看白脸,见他两眼痴迷,一副要吃人的样子,心一紧,忙说:“钱,明儿再给。”说着拎起灯,不等白脸允声,逃也似的走出门去。

桂花燃亮了马灯。看向窗外,天尚未完全黑透,她长长地吁了一口气。


次日一早,风停雨歇。不到一个时辰,天空又飘飘洒洒下起一阵子细雨。台风来临前的天气总是这样,总是反复预兆即将到来的危险,有男人出海的人家不免想到不祥,感到不安,那颗心始终悬着。

桂花闷得慌,一时无所事事,便开着三轮车去往镇墟。她看到有好多人往大潭港那边赶去,带着孩子的,挑着鱼篓的,开摩托车,坐三轮车,都是急煎煎的样子。有人把她拦下,让捎往大潭港,她一看,是个贩鱼货的,就知道有大船要靠港了。

码头上已经聚集了许多人,都眼巴巴地往海面上眺望。渔船一进入大潭港海堤港道,还未靠近码头,女人和孩子们就兴高采烈地沿着港岸小跑。返航船上的男人也闹腾起来了,半晕半素地数叨着女人,生猛活现,十分来劲,乐得像一群人来疯的孩子。头船上有个高大威猛的人站上高高的船头,扯着嗓子喊起泊船的号子:

“船儿靠岸哟,鱼儿往岸跳,

女人莫惆怅,快备好老酒……”

桂花望过去,认出来那是船长海龙。随着海龙甩腔,其他船上男人应和开来,渔港豁然一阵声浪喧天。船上有个声音甩过来:“海龙嫂,你备好老酒了没?海龙哥说了,晚上要和你不醉不罢休。”人群里就有个高挑女人仰头望着船上嗔怪:“哼!我还会给他备酒?他想得美!说好了,每天给我来信息,他做到了吗?”船上的海龙马上回应:“你说得轻巧,我每打一个信息,你就会焦虑一阵,我不能老让你想我——”正说着,海龙的话已被船上其他人打断:“海龙嫂,我们在海上见证,从启船到返航,海龙没有哪天不哼《梁祝》的,就是那一段中板腔:‘哥挂你,从早想到落金乌;你挂哥,眠中多醒心想慕——’”顿然,码头上俏骂声、打闹声搅在一起,远扬开去。

海龙女人听着船上男人的琼戏板腔,飞红着脸打趣说:“你们都别挂了,姐妹们不但有好酒,还有暖呼呼的胸怀,都盼着你们早点回来呢。”船上一个后生高声对她说:“海龙哥这一趟出海收获很大,你打算怎样慰劳他呀?”岸上却有个男声尖着嗓子接话:“人家海龙嫂早些天就进城去,特意买了一瓶洋酒,叫什么龙虎豹……”说罢嘎嘎直笑。桂花望过去,原来是村里小卖店的白脸,一张长脸,满口黄牙。他什么时候也来了?桂花感到费解,他一不接亲人,二不贩鱼货,他来干什么呢?那边海龙的女人已接过话:“买了也不给他喝!记得上回,从娘家特地焖了一锅好酒,说好了不能贪杯,解解乏就行,可刚一转身去洗了个热水澡,回来时他已烂醉如泥,掐他不知道吱声,扶又扶不起来,也没洗漱,一睡就是大天亮,你们说气人不气人呀!”说时自己和女人们喧闹起来,直到眼里溢出了泪珠。

渔船陆续驶进大潭海堤港道,向码头靠岸停泊。桂花踮着脚尖,痴痴地望着迷蒙的海面,一直等到最后的一条渔船靠港,仍然没能看到海生。下船的男人和迎面而来的女人相互打趣,携手卸载出海收成,其乐融融,即将到来的台风危险已与他们无关,他们现在心里满满的都是丰收的喜悦和相聚的欢乐。此情此景,桂花无比惆怅,无比揪心。

可是,海生为什么还没回来呢?她又觉得,是不是因为自己做错了什么?不知者不怪罪,可千万不能应验了呀!遽然间一阵痛楚袭来,针扎一般。

她嫁到大潭村来,并不熟知男人出海的一些规矩和禁忌。男人海生出海前夜,她和婆婆特地备下了一桌丰盛的酒席,自我犒劳。席间,想到海生明天就要出海,她心里一时没着没落的,用汤匙喝汤时,用口吹了汤,在不觉之间,又将汤匙反搁放下。“我这辈子是造了什么孽啊——”婆婆突然捶胸顿足,失声喊叫。她一下子慌了神,不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后来她才知道,喝汤用口吹,便吹过一场风波,汤匙反搁是翻船之兆,她犯了渔家出海的大忌。她还了解了,婆婆在多年前也犯过禁忌,海生的父亲出海遭遇台风就再也没有归期。海生在席间忙着解围,说:“娘,桂花从山里过来,哪里懂得海边的习俗?再说了,过去出海用手摇橹,如今出海是开新机船,报警设备齐全,能够预报台风,不会有什么事的。”婆婆转过身去,低头叹息。当夜,她没有合上一眼,她明白婆婆话既是自责,也是冲着她说的。次日,海生跟着船队出海去,也带起了她那颗心,总是忐忑。

在海生出海的日子里,她忙前忙后孝敬婆婆,主动包揽家里的活计,空闲时总是围着婆婆报告海生在海上的消息。可是这个时候,大潭港的海船大多都归航了,海生你在哪呢?她的心在往下沉。


过了午天,桂花顶着雨幕离开大潭港,骑着摩托车不去揽活,也没有回家,而是径直去了“兄弟庙”。她觉得应该再做点什么,弥补过失,祈求平安。

大潭村的“兄弟庙”供奉着村里历史上出海遇难不知所踪的渔民的牌位,据说共108位之多,香火不断。每年端午、中秋两次祭拜仪式最为隆重,宰猪宰羊、燃香点烛、放鞭炮、奏八音,村里德高望重的老人领着村民三跪九拜,祷告祝福,气氛庄严肃穆。出海就是兄弟,遇事互相帮忙。108位兄弟是大潭村出海人家的保护神,出海必拜“兄弟庙”,这是千百年来一直沿袭的习俗。出海的渔民在海上每到一个岛礁,第一件事就是搭个简易的“庙”,请来“108兄弟”,每次路过,都要备下香烛祭拜。渔民在海上若是遇到什么危难,就会手持香烛,望空祷告,祈求108位兄弟暗中护佑,出手相助,顺风顺水,度过难关。这次台风预告后,就有许多出海人家去“兄弟庙”烧香祭拜,祷告平安。

桂花来到“兄弟庙”准备祭拜时,发现等候祭拜的人还有十个八个,都是村里的妯娌婶娘,男人和海生一样,出海还没归来。

每个祭拜的人在“108兄弟”的牌位前,一样是虔诚恭敬,点燃香烛,斟酒,拜三拜,边拜边祷告,然后在一旁静静候上有一袋烟的功夫,再斟酒,祷告拜三拜,守候。这种事不能急,过于着急潦草,会被认为心不诚,心不诚则不灵。如此三次之后,烧一挂鞭炮,然后站到庙前一艘破旧的船头上,手紧握海螺号,“呜——呜——”,面向远方吹响悠扬而亲情的号声,召唤远海的亲人平安回归。

等到桂花行完在“兄弟庙”的所有礼数,已是黄昏时分,夜幕就要降临了。

桂花回到家,婆婆的房间里悄无声息,也许是年纪大了,她好像已经习惯晚饭后就早早回房间歇下。桂花想进房间里问候一声,转念又想,自己用口吹汤又将汤匙反扣搁置,犯了禁忌,为这事,婆婆很不高兴。就要打台风了,而海生到现在还没回来,这种时候去见她,不定又会惹她气不打一处来呢。想想也就算了。她轻轻脱去雨衣,进了自己的房间,小心翼翼地燃上马灯。这时候,天已落黑,她草草吃过饭,又冲了凉,然后静静地坐着,心里想,该做的自己都做了,海生他一定会平安归来的。

忽然,身后传来“咿呀——”一声,门轻轻地被推开了,挤进来村小学的白脸,他脸上媚笑,直直地就奔过来,要去抱桂花的腰身。

桂花拼死挣扎,一把推开他,厉声警告:“你总是狗改不了吃屎,再这样,让海生知道,会揍死你的!”

“别这样无情好不好!”白脸死皮赖脸地说,“我做梦都想上你的床,都快想疯了。海生出海了,今天你去大潭码头也看到了,他没有回来。我们的事,只有天知地知,你知我知,嘻嘻——”嬉笑着硬硬地又要靠过来。

桂花躲开了,怒骂道:“我婆婆在隔房,你再强求,我就喊人啦!”

“别喊,别喊,你依了我,往后打油不给钱。”

“油钱?我,我这就给!”桂花转身去找钱,白脸却端起马灯,盯着桂花,凶凶地说:“我可不是为这几枚钱而来的。你再不依,这油,我不卖了……我把油倒掉,把灯灭了!”

桂花的身子陡然僵住了,双眼愣愣地望着白脸,哀求道:“别动这盏马灯……把灯放下来。”转而又惶惶地望着窗外,渔村里许多人家都已掌起了灯火,她心里又不由掠过一丝不祥的怯悸。

白脸放下灯,又来抱摸桂花柔柔的身子。

桂花不动了,任由白脸将她扳倒在阔大的床上。

马灯明晃晃,照着床上的疯狂;窗外,风雨交加。

……

白脸前脚刚走,海生后脚就进了家门。海生回到家屁股还没有坐热,强台风就开始登陆了。

海生告诉桂花:“这趟出海,可算满载而归。在南沙下氧,在珊瑚礁海底,捕捞到不少海参和蚌壳……回来的路上,到了近海,又抢时间做了一些鱼货交易,船回来就慢了点,好在还能够赶在台风到来之前靠港停泊,让你担心了。”他扔给桂花一沓新崭崭的钱。桂花不想碰那些钱,心里恨海生不能早些回来,就说:“做什么鱼货交易?命都不要了,还不如把我卖了呢!”海生哈哈大笑,一把抱起桂花,在她耳边说:“我刚上岸就遇见小卖店的白脸,他告诉我,说你昨夜早早就掌起了马灯,通宵的明亮,怪不得我在海上的葫芦域,心里总是暖暖的,我怎么舍得把你卖了呢!”说着就扯桂花的裤腰带。

桂花的脸上堆起笑意,一口吹灭马灯,任由男人亲热,心里却沉沉地想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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