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蔡小平

我向来不看武侠小说，因为，那种奇幻神话与人间烟火相去甚远。偶然看见一句话：“抱你到江南”，觉得颇有意思。百度一下，原来语出金庸的《神雕侠侣》。说的是，陆无双被追杀身受重伤执意要回江南，并要求杨过送她去，杨过无法拒绝其所求，当下叹了一口气，俯身抱起她身子。陆无双怒道：“你抱我干么？”杨过笑道：“抱你到江南去啊。”陆无双大喜，嘿嘿一笑，道：“傻蛋，江南这么远，你抱得我到么？”话虽这么说，她却安安静静地伏在杨过怀里，一动也不动了。杨过是一个见过便被误终身的多情种，一句不经意的话比“海枯石烂”“天涯海角”都要浪漫，都要甜蜜，都要让人销魂。原来，他最高的功夫便是空手套白狼。

为什么一定要回江南？路程遥远，长途颠簸劳顿，恐怕连小命都不保，可是铁了心还是要回江南。江南好是无疑的了。可是江南究竟好在哪里，让陆无双心驰神往，宁可放弃爱恋之人也决意要回去？从此，“江南”这个词便一直在我的脑海中跳舞。

江南，顾名思义，意为长江之南，在人文地理概念里特指长江中下游以南。即今上海、浙江北部、江苏南部、安徽南部、江西东北部和等长江中下游以南地区。最初的江南植入我的记忆是白居易那首《忆江南》：“江南好，风景旧曾谙。日出江花红胜火，春来江水绿如蓝，能不忆江南？”白居易所写的正是我日常生活的环境，共鸣是很自然的事情。只是惊叹于他用通俗易懂、“老妪皆解”的语言，竟然写得如此色彩丰富鲜明，如此韵味悠远深长。

如果说，白居易的直白一下子就可以让人心领神会，那么，苏轼的写意虽然颇费功夫，但细细琢磨同样值得玩味。“山与歌眉敛，波同醉眼流。游人都上十三楼，不羡竹西歌吹古扬州。菰黍连昌歜，琼彝倒玉舟。谁家《水调》唱《歌头》，声绕碧山飞去晚云留。”（《南歌子》）苏轼初任杭州，便发出“故乡无此好湖山”的感叹，并立愿百年后归葬于斯。他痴迷山水，办公都不在政府大楼，辨讼决案等公务多挪到西湖办理。周淙的《乾道临安志》载：“十三间楼去钱塘门二里许。苏轼治杭日，多治事于此。”十三楼只是西湖边的一处风景点，诗人说她并不比唐时名胜竹西亭逊色，游西湖没有不上十三楼的。你看那湖光山色，歌女眉头黛色浓聚，就像远处苍翠的山峦；醉后眼波流动，就像湖中的滟滟水波。在尽情听歌、开怀畅饮的时候，不知道谁家唱起了水调一曲，婉转的歌喉，悠扬的音调，飘绕着近处的碧山，使得傍晚的云彩都不肯流动了。

陶弘景在《答谢中书书》中写道：“山川之美，古来共谈。高峰入云，清流见底。两岸石壁，五色交辉。青林翠竹，四时俱备。晓雾将歇，猿鸟乱鸣；夕日欲颓，沉鳞竞跃。实是欲界之仙都。自康乐以来，未复有能与其奇者。”这里的“欲界之仙都”指的便是江南。它景致如画，美丽富庶，充满艺术气息，是人们的梦想之地。

其实，历代的文人墨客赞叹江南美的名句佳词可以说不胜枚举，比比皆是。说江南美甲天下大抵是不会有异议的。

但是，江南美只是江南好的一部分，光有美是远远不够的。从历史上看，因为战乱导致的政治、经济、文化中心几次大规模南迁，使得江南获得了大量的劳动力和先进的技术。肥沃的土地得到更好的利用，经济得以发展，农业方面成为重要的粮食产区，是名副其实的鱼米之乡。手工业和丝织业日渐壮大，名城建康（今南京）在南朝时已拥有140万人口，可想见其繁荣。在生态气候方面，与“胡天八月即飞雪”、“瀚海阑干百丈冰”的北方奇寒相比，江南夏长冬短要舒服得多。怪不得李商隐在《马嵬》中发出“如何四纪为天子，不及卢家有莫愁”的慨叹。你李隆基当了几十年风流皇帝，还不如嫁到江南的莫愁过得舒服开心呢！

不久前，读了余光中的《春天，遂想起》，江南便已入魂魄：“春天，遂想起/江南，唐诗里的江南，九岁时/采桑叶于其中，蜻蜒于其中（可以从基隆港回去的）江南/小杜的江南/苏小小的江南/遂想起多莲的湖，多菱的湖/多螃蟹的湖，多湖的江南/吴王和越王的小战场（那场战争是够美的）逃了西施/失踪了范蠡/失踪在酒旗招展的（从松山飞三个小时就到的）乾隆皇帝的江南/春天，遂想起遍地垂柳/的江南，想起/太湖滨一渔港，想起/那么多的表妹，走在柳堤（我只能娶其中的一朵！）走过柳堤，那许多的表妹/就那么任伊老了/任伊老了，在江南（喷射云三小时的江南）即使见面，她们也不会陪我/陪我去采莲，陪我去采菱/即使见面，见面在江南/在杏花春雨的江南/在江南的杏花村（借问酒家何处）何处有我的母亲/复活节，不复活的是我的母亲/一个江南小女孩变成的母亲/清明节，母亲在喊我，在圆通寺/喊我，在海峡这边/喊我，在海峡那边/喊，在江南，在江南/多寺的江南，多亭的/江南，多风筝的/江南啊，钟声里/的江南（站在基隆港，想——想/想回也回不去的）多燕子的江南”

江南简直成了人间的天堂。这么好能不回去？你陆无双如此执着，凭我杨过的功夫，即便是千里江陵抱你回去也不过是举手之劳。可是这一抱却显得不同凡响了。他抱出了温度，抱出了情趣，抱出了甜蜜，抱出了浪漫，抱出了说不清道不明的幸福感。

某日，与几个女生谈择偶标准。我说，一个是家底殷实滋润，一个愿意抱你到江南，作何选择？出乎意料的是一致选择了万贯家财。想想也在情理之中。都什么年代了，说梦呢。有了“玛尼”，心情好都可以到月球逛逛，谁还在乎你抱！于是明白，杨过和陆无双为什么只能生活在奇幻神话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