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王路生
文田村的寡妇刘济美怀孕了,浪子三偏偏不信。
他决意到刘济美家一趟。阳光懒洋洋的照在路边的翠竹叶上,微风在上面跳舞,摇头晃脑的,似乎有点儿得意。刘济美穿一条开襟大薄衣,内套一条浅蓝色衬衫,腹部微凸,半躺在一张竹椅上,轻摇一把沉香扇,眼晴半闭。浪子三走了进来,一缕缕香气扑鼻,一波又一波的,袅袅娜娜般,他深吸了一口气,提醒了神儿,轻声的问:“美嫂喂……”
扇子停止了晃动,刘济美睁开眼睛,伸直了腰身,竹椅吱嘎了一声。她今年三十三岁,腰身浑圆,皮肤嫩白。外面的一束阳光投射至竹椅脚下,有一只黄花狗“噗噗”地打着呼噜,刘济美用脚踢了黄花狗,说:“这鬼声,走开。”那狗张开眼晴,知道了是主人踢它,并不吱声,慢慢爬了起来,向后堂走去。它早已习惯了主人的叱骂,若是换了别人,它准会汪汪地叫几声,“还不快点走,我打死你!”她横了黄花狗一眼。
浪子三听得出言外之意,心里有种酸溜溜的滋味,但他还是陪着笑脸,说,“美嫂,恭喜啊恭喜!”刘济美白了他一眼,他立马低头不语了,她狠狠地拧了他的耳朵,吼道:“滚!滚!滚!”
村道两旁,竹子和芭蕉树连成一片,好似一对情人手搀手,窃窃私语。浪子三想不通,心里纳闷,刘济美为啥给他瞪大眼睛呢?她不应该如此吧?刘济美怀孕了,他认为两个人最可疑。一个是队长刘方,另一个是李深。刘方当队长已有十年了,说话大声,在队里威望高,但有人揭发他常往刘济美家跑,有一天晚上,他老婆呼上浪子三共同跟踪他,企盼“捉奸在床”,队长进了刘济美家,不一会儿,电灯灭了,他老婆哭着冲进去,电灯又亮了,可他老婆傻眼了,刘济美的厨房灯短路了,刘方拉下开关,进行线路驳接,终于把厨房灯搞好了。“你哭啥呢,回家去。”刘方拉起老婆的手,出去了。刘济美狠狠地瞪了浪子三,他吐了个舌头,无趣地转身离开。
那一年,村里举行队长换届直选,刘方连任的呼声很高,他的老婆不想他再干下去,以免惹事生非。她蹬上台,大声说:“我老公不能再当队长了,他年老了,家母卧床,需要他当个孝子。”台下的社员们齐声说:“不!我们要选他!”刘方的老婆抓起胸前的长辫子向脑后抛过去,说:“谁做(当队长的意思)我都同意,但我坚决不同意我老公做(当队长)!”浪子三坐在台下,与大伙们一阵子的轰笑。
浪子三也怀疑过李深,刘济美是李深的初恋,两人曾相爱到了谈婚论嫁的地步,若不是后来的半路上出了个“程咬金”——王文的横刀夺爱,李深与刘济美早已是天生一对了。那年,李深与王文吵过架,甚至动了粗,彼此打得头破血流,浪子三赶上去想当个和事佬,结果被双方的乱拳皆错揍了一回,让他双腮肿痛了三天三夜。李深虽然后来娶了另一位女人,但自王文三年前得了绝症离世后,他与刘济美便经常坐在树底下聊天,眼神兴奋,一聊就聊到天黑。如今,刘济美怀孕了,这破事会不会是他暗度陈仓的结果?
其实,浪子三也想过刘济美,可他家贫,兄弟多,五兄弟都成家了,唯有他四十余岁了,仍是一个人守空房,早年他与父母一起合伙,吃饭,睡觉,三四年前父母先后离世,他便一个人孤零零地过日子。有事无事,他总爱蹭到刘济美家,她见他身体瘦长,左眼有疾,心里早已不爽了几分,她拿出鸡毛掸子,拍打着大门板框,说:“要下雨了,我要收谷子啦。”声音似是逐客令。
浪子三抬头望天,一团团乌云翻滚纷飞,快压低至他的头顶,庭外四周的树叶摇摇晃晃,起大风了,大雨快要来了。刘济美拿着扫把,唰唰地扫着刚收割回来的稻谷,偶尔抬头瞥他一眼,浪子三低头忙碌了起来,他唰唰地扫着稻谷,慢慢地将平晒于地板上的稻谷拢聚成小堆子,黄澄澄的稻谷堆起了,似一片金山。刘济美双手扯开一张麻袋口子,浪子三铲起一铲子又一铲子的谷子,对准麻袋口倒入,动作麻利,且有节奏感,脸色涨红了,有细粒的汗珠趴在鼻梁骨上,却不肯滚落下来。刘济美伸出手帕,抹了抹他的汗珠,说,“你有心了。”浪子三并不看她,只顾低头干活。刘济美骂了一句:“呆子。”
这话儿,浪子三听得真真切切,他抬头望着刘济美,嘿嘿地傻笑着,露出整齐皓白的牙齿。刘济美惊讶了,浪子三的牙齿白得如雪,有一种难以言说的,很客易吸引到女人眼光的独特美,可刘济美从来没注意过他的笑脸,今天是她第一次看到。她万万没有想到浪子三的皓齿这么美。
她老公王文的牙齿是黑黑黄黄的,因他长期吃槟榔和抽烟,早就失去了美感。这也罢了,关键是王文晚上往她身上轻轻咬吻的时候,还透出满嘴的一股臭臭的异味,让她难受死了。这个浪子三可不同了,特别是他哈哈大笑时,那雪白的牙齿,原形毕露,似照得见了个人影。打结麻袋口时,浪子三悄悄地摸到刘济美的左手,她立马缩回左手,扬起右手如拍打蚊子似的,在他的左腮很响地拍出一巴掌,浪子三感到腮帮子有热辣辣的感觉。她说:“馋猫!想都别想,我心中只有王文!”
可是,浪子三不甘心,他天天往刘济美家跑,帮她打扫厨房,打扫庭院,刘济美却不理睬他,也未与他说话。有一天,刘方和李深登上门,刘济美又是打招呼,又是泡茶,唯独冷落了浪子三。晚上,浪子三喝闷酒,摔了酒杯,眼角吊出一串泪珠。他吼唱琼剧《张文秀》之桥段:“美姐,你的情义薄如纸,害我文秀,空悲叹……”刘方听了,知道他改了唱词,刘济美听了,美滋滋地笑。她站在浪子三家的门口,左手托着一撮南瓜子,嘀嘀嗒嗒地嚼了起来。她裂嘴扯牙,吐出碎瓜子黑壳,又不停地往嘴巴里填瓜子,嗑得巴巴响。浪子三转头见有个人影,眼光迷醉,说,“你知道吗?刘济美是个坏女人……”又是抽打蚊子似的一巴掌,浪子三却不知道是谁打了他自己。
自此,浪子三天天在家里喝酒,醉了,倒头睡去,直至第九天,他心慌了,匆匆地往刘济美家走去。大门开着,却没见人影,他连续喊了三声:“美嫂,美嫂……”右厢房似有动静了,是刘济美的声音:“三煞仔呀,你不会进来说话么?我……”浪子三提心吊胆地走了进去,屋里很暗,有尿尿味。刘济美躺在床上,病恹恹的样子。她硬撑起身子,将五十元递给浪子三,说:“我病了几天,你帮帮我上新村墟买点菜……”
“好的。”她病得不轻,人瘦了几圈。浪子三心软了,问:“买瘦肉吗?”“不,瘦肉生涩,难吃。”“买鱼可以吧?”“不,鱼味太腥。”“那你吃野生竹笋吗?”“不,竹笋太酸。”浪子三这回发火了,大声吼道:“你这人太怪了,这个不想吃,那个也不想吃,你要吃龙肉么?”沉黙了一阵子,刘济美右手捋了捊她的喉咙,有气无力地说:“哎,浪子三啊浪子三,我济美哪里有吃龙肉的那个命。”浪子三接着说,“那你到底想吃什么呢?”又是长时间的沉默,空气好似凝固了,倒是屋外的一对喜鹊在荔枝树上吱吱喳喳地吵闹着,说着属于它们才能听懂的情话。过了许久,刘济美才说:“浪子三喂,我寡妇一个,命歹,家贫,咱有乜(什么),就吃乜(什么)吧。”
过了两天,队长刘方说,“浪子三,大事不好了。”啥?原来,刘济美病情加重,快要死了,刘方和李深急冲冲地送她上县医院留院治疗。浪子三心里咯噔了一下,赶紧骑着单车直奔医院。刘济美半闭着眼睛,半斜躺在床上,浪子三却心如刀割。院方说她需要输血,先交五千,刘济美摇头,说,她没钱。刘方和李深都验了血,正合配她的血型,两人准备献血时,两人的老婆都赶到,说,不行。黄了。浪子三撸起袖子,说,抽我的。
刘济美度过一劫,身体渐渐恢复了健康。在那段日子里,浪子三天天炖鸡汤,一碗一碗的送到床前。刘济美对村人说,她命虽歹,但遇上了好人。村中一群女人坐在大榕树下,嗑着南瓜子,裂嘴扯牙,吐出碎瓜子黑壳,吱吱喳喳般猜谜似的,猜着刘济美肚子里的孩子他爹,究竟是谁?但猜来猜去,都无实证实据,便散了去,各自归家。
大年初三夜,万家灯火相映红,家家都乐着品年味,刘济美挺着大肚子,与刘方、李深和浪子三坐在瓦宅里,围着八仙桌,打扑克,斗地主,说说笑笑间,亲如一家人。今夜的刘济美,修起了美眉,涂了口红,双腮粉红,美如天仙。可她的手彩不好,连连输了十几次,脸上涂满了“火头轮”(海南话,即大灶进火门顶端凝结的黑烟),此刻的美人,都变成了“非洲黑人”,引得刘方们哈哈大笑。可刘济美并不气馁,也不与他们计较,而是屡败屡战,像冲锋陷阵的勇士。正酣战间,突然停电了,大家啊啊了两声,不一会儿,又恢复如初,满屋子的灯火通明。
这一回,浪子三捡到一手好牌,他集中优势兵力,左右出击,合围三方,直捣黄龙,“我又赢了!”浪子三大笑,露出一嘴黑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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