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颜球怀

金秋之末，采访团到塔洋古镇琼剧展馆举行赠书仪式之后，紧接着参观展馆。笔者是琼海人，知道塔洋古来已是琼剧之乡，民间琼剧社团林立，并产生过很多琼剧名生旦角，特别是琼剧名小生陈华，多方吸收各家唱腔唱法的精华，形成独特的“陈华板”，名响全琼，拥有戏迷无数，曾三次晋京演出受到毛主席的亲切接见。

笔者的童年也可说是琼剧陪伴的时光，听过母亲嘴里说出的陈华的名字，看过陈华演的戏，对他很仰慕，可惜仅是在台上看到他表演与妆容，从未看到过他的真容貌，多年来成为一种惦记，一直挥之不去。不想笔者这次参观，竟然看到了陈华的挂像，也是一张唯一的照片吧。站在挂像前，笔者久久凝视——照片上的他已经不是青年时代，显然上了五十岁的年纪，真的是相貌堂堂，神采飞扬，气度非凡，风流蕴藉，目光坚定而远眺，是否注视着艺术殿堂透出的一束时闪时现的光？是否春事迟暮？也许是一切未知的茫然？也许都不是，他是在召唤文化的传承，盼望未来的琼剧更加繁荣。不是么，当笔者随着采访团来到陈华琼剧学园的时候，立刻感受到浓浓琼剧传承的文化氛围。这里有陈华琼剧团、有老中青演员、有陈华学园琼剧培训班、有琼剧教师、有青少年学员。据介绍，他们还获得了全国戏曲最高奖项“梅花奖”。这一切，都是传承陈华等老一辈艺术家精神文化的产物，不由使我想起小时候跟随母亲观看陈华演戏的旧事。

谁是陈华的戏迷？这种事回忆起来，有点使我忍俊不禁与怀念。在小时候刚刚记事的印象中，父亲在外工作很忙，母亲对陈华演的琼剧很着迷，只要听到哪个戏场陈华来演戏，一定会放下手中正在干的活，急急约伴，早早做饭，赶脚看戏去。而且每次看戏都会带着我。她有个看戏急毛病，嫌我走路跨步太小太慢，总是说：“锣响了，快点快点。”说着时，干脆蹲下来背上我，一路急急忙忙。我在背上，颠颠晃晃，能听到母亲快速交替脚步、膝盖磨擦的吱吱声。进了戏场，人头攒动，母亲气喘喘蹲身，让我滑下地，携手进场，就一头扎在戏情里入迷了，倒把我忘在身后了。我哭喊起来：“我要看！我要看！”母亲听声才醒过神来，赶快抱我坐上肩头看戏。小孩子总是有好奇心，只觉得红男绿女，进进出出，伊呀呀，像玩一样。可是不一会，母亲肩头酸了，把我放下地，我呢，马上又哭闹要坐上肩头。这样一场戏演完，上上下下肩头得反反复复几次呢，累了吧，母亲把我抱在怀中睡，锣鼓响搅醒了呢，闹着又爬上母亲肩头。你说谁是陈华戏迷呢？母亲是陈华戏迷，可我不是成了陈华戏迷小皇帝了么！

岁月增长，上小学前，母亲已带着我看遍了十里八乡的一场场琼剧演出。多多少少也听到母亲嘴里说出的陈华、黄英蓉的名字，母亲说：“愿不吃饭也要看陈华演戏。”有一次，陈华、黄英蓉到琼海万泉镇的文曲埠主演《梁三泊与祝英台》，因为母亲的着迷，让我成了一次戏场上的“失踪者”。至死难忘那一天，不知谁早早传播陈华、黄英蓉来文曲埠演戏的消息。母亲兴奋得不得了。文曲埠处于我们村的万泉河对岸，太阳刚斜过，那边就传来“镗镗”锣声。母亲按捺不住连唱几句琼剧戏词，忙忙安排我吃饭洗澡妥当。夕阳落山尚有余辉，母亲已带着我走过半里远的河滩，坐上摆渡过河，直奔戏场，图的是早占一个场前能坐着看戏的地方。戏开锣了，我站在母亲背后观看。也许是我长大了点吧，开始不安份起来，母亲看陈华演戏看得很入迷，我自己悄悄走开了，像其它小孩一样，到戏台角转转，或者又到后台看看演员化妆，觉得很好玩。玩着玩着，也不知道戏演到哪一出就感到累困了，忽生起回家睡觉的念头，没有回到母亲那里去告诉一声，独自走路坐船过河，回到家便倒在春凳上呼呼大睡了。未知夜里何时何刻，忽迷迷糊糊中听母亲惊喜道：“哎哟，回家睡着呢。”第二天，母亲也没有打骂，只是说：“你这么小就脚硬胆大，没跟阿母说一声，独个跑回家睡，我找你好苦呵，知道吗。”我听了一脸茫然，母亲告诉我，戏终场时，才发现我不在身边，急得满场找，满场喊，四边路口转来转去也寻不到人，想想外婆家离戏场不远，想起我从小就常在外婆家玩过，也许是临时起念去外婆家了，母亲急忙去外婆家，惊动了外婆一家人，都说没有看到孩子。当外婆听到母亲看戏丢了孩子，心痛地数落母亲：“看戏跟着戏魂去了，丢了孩子，看他爸回来离了你。”母亲没话说，干着急流眼泪。小舅与大舅妈慌忙走出来，跟着母亲一起再回戏场，不同路口不同方向分头找，都没有找到，看看三更夜深，三人回来碰头，大舅妈说：“再找夜也深了，天亮了再找吧。”母亲只能这样了，谁料想回到家，看到我已睡在春凳上，安安稳稳，毫发无损。她如何也想不到我会这么小就敢一个人走小路，坐渡船过河，回家睡觉。心里的石头终于落了地。第二天，大舅妈来了，知道了是这回事，也就皆大欢喜。

有一次，我们村田野对面不足三公里远的参古大队，陈华与黄英蓉来主演《张文秀》，这戏来的真不是时候，母亲刚生弟弟蹲月，不管戏瘾多大，都不能去也去不了。这件事要是一般人过去也就算了，可谁曾想竟成为母亲永远的心结。很快动乱来了，再也听不到陈华来演戏的消息了，多年后，我不止一次听到母亲在父亲面前嘀咕：“嫁给你命苦，那年，生子蹲月，陈华来到参古对门演戏，我都看不成，天天赶早摸黑，享了你什么。”听母亲这样说，不知道父亲有没有歉意，我也不明白母亲为何对这件事纠结如此长久。可我知道，陈华再来演一场戏给母亲看的机会是永远的不可能有了。

我现在身处戏园，一边饮着茶，一边观看陈华琼剧学园的演员，一阵锣鼓一出戏的演着，文生嗓音宽亮，酣畅饱满，动作儒雅而庄重；旦角翩若轻云般妩媚妙曼，神态雅致温婉，表演声情并茂，有如过春风十里尽妖娆，使人充满浸润着塔洋古镇遗韵情不已的感觉。我想这样下去，塔洋古邑也一定会产生陈华那样的后人，为海南自贸港建设发力，增辉添彩，唱响美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