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陈宋程

当北国还在冰天雪地时，海南岛的春天每每会迫不及待的来得早些。而冬天却不然，它显得慢条斯理，不象春天那般急匆匆的要来临。

我喜欢海南岛的冬天，特别是立冬后，天气渐渐的冷起来，天空的云朵都躲到了温暖的地方去了。渐渐稀少的云朵，象走散了似的漫无目的地游荡着。只有天底下的植物仍然绿意葱茏，一片生机盎然。我发现过了冬至后，很多落叶乔木会慢慢地叶色开始变得枯黄起来，橡胶树就是其中之一。北方的枫叶是秋黄冬红、漫山红遍，可惜我都没有亲临其境，未见过“霜叶红于二月花”的壮阔情景，这是我的一点遗憾。而橡胶叶却不然，它冬黄时黄得金碧辉煌，红时红得炽烈如火、热情奔放。我最酷爱冬天的橡胶树叶变黄而红的景致，毕生最大的乐趣是早晨时去迎接草地的苏醒，去观赏橡胶树叶由绿变黄、变红的景象。

推开枈门走出屋子，我独自踏着屋后的小路散步至橡胶园里，那是一片绵亘两三公里长的橡胶林，胶树就种在原野和山峦上，中间隔着小叶桉的护林带。从山下向上或更远的地方眺望，层层叠叠的橡胶林依山而建，如链似带，有高有低，宽窄不一，错落有致，煞是好看。早晨的寒风虽有点寒意，却没有北方那样的凛冽袭人。走在寒风里，放眼胶林，先前墨绿如黛的橡胶叶片已经渐渐地褪去了往日的光泽，取而代之的是漫山遍野浅浅的黄和枯色的黄，间或抑有一些土红色，和褐红色的叶片闪烁其间。枯黄色的叶片出现，预示着橡胶树的容颜将要蜕化，凋谢落叶已为期不远。尽管是这样，黄与红的色块在胶林里还是不失其一致性的，浓淡之间总相宜，恰恰到其处，给人暧意感，就象是画家从调色板上着色抹上去的美，是凋零的美，是协调而自然的美，使人仿佛象漫步在一幅油画般斑斓的画卷里，美得令人炫目。当你看见那小溪、涧流、田畴，也被这流光溢彩的景致折射交映生辉时，一种温馨的惬意会油然向你袭来，使你忘记自己是在冬天里。这样的色调，在美术术语里是一种暖色调，只有冬天里才能见到。我就偏喜这样暖烘烘又黄又带红的格调，它能使人热情奔放，催人积极向上。这样的景致，不是每天都有，一年中，只有冬天短暂的一个多月时间的逗留，然后便一纵即逝。可它层林尽染、万山红遍的景象，留给我的是刻骨铭心的难以忘怀，更是绵绵的乡愁与记忆。真乃是“山林朝市两茫然，红叶黄花自一川。”身在此景，凡是性情中人，兴许会深受其感染，以致陶醉在自然的力量里而不能自拔。在这百无聊赖的时光里，有如此良辰美景相伴，空寂、惆怅的心定能得到有效的缓解、平复。

在我许多美好的记忆里，冬天是姗姗来迟的。每年这会，橡胶树会随着气温骤然下降和夜长昼短，化学成分发生了改变。加上昼夜的温差增大，有助于花青素的形成，胶叶便丧失了光合作用而枯黄，渐渐的象雪片一样，随着肃煞的西北风无情的抽杀，而飘零于地，落叶归根。然后，再由枯枝败叶，飘积一起而变腐，发酵，变成了天然的有机营养物质，然后还念念不忘要奉献一生最后的精华，回归土壤。它的赠与，简直是一曲精彩的绝唱。且周而复始，乐此不疲。

有人把橡胶树比喻成伟大的母亲。我认为，并不为过。你可曾知道，它日夜奉献给人类的是洁白如玉的乳汁，而自己吸吮的却是阳光与露水。它风餐野露，百折不挠，无畏狂风暴雨肆虐，始终无私的奉献精神，多么可歌可泣，真让人肃然起敬，赞叹不已。

我每年在这个时候都要回到农场去，去看那里的胶园，就象今天一样，放下尘世的一切俗务，去踏山。冬日里去踏山，漫步于似霜叶伞下的胶林里，偶尔有和煦的阳光穿越叶缝，斑斑驳驳地泻落在我的头上和身上，唤起我多少遐思多少梦。橡胶林里是激情如诗、绚烂如花的地方，也是我曾经洒热血、流大汗过的地方；是有过艰苦、有过迷茫、有过快乐、有过爱情、有过憧憬，也有过收获的地方。踩着籁籁作响的落叶，听着沙沙的风声与落叶声，那丝丝的亲切感就油然而生，挥之不去。这是久居都市生活的人无法体会到的情愫。不管我走到哪里，客居何处，这片橡胶林都是我魂牵梦萦的地方，更是我熟悉不舍的地方。我不但爱它春天古铜色的嫩芽，夏天的翠绿，秋天高产芬芳的乳汁，冬天生命转折期的华美红叶；还爱它一生最后无私的念念不忘与洒洒脱脱的落叶绝唱；更爱它冬天里灿然绽放出的金黄与血色蕴合的殷殷光华。那一树树、一簇簇、一层层、一草一木总关情。

在回农场的几天，我每天都来到胶园里徘徊，每走一步，胶树都向我这个曾经的游子行注目礼。因为我曾经是它们的主人，呵护抚管过它们，是患难与共的朋友。我隐约预感它们要向我倾诉什么，或许是与我离别后的苦衷，或许是分享一种快乐，或是道谢我对它们的养育之恩？但我却理喻不了它们的诉求，只能隐约笃定它们对我是欢迎的，一见如故的。虽然过去我们离多聚少，有过多少悲欢离合，有多少无奈的过去，今天我们仍然再次聚首，我与这片胶林相面对，“欲语泪先流”。

我轻轻的、轻轻的走来，唯恐惊扰它的落叶之隐痛，我不会明知却试图去冒犯它，原因只为自己所爱，为了这个冬天能挽留下一抹金黄和桔红色的艳丽风景，我就心满意足了。只因为记忆是暖意的，这是我走入胶林的初心，因为我一直被橡胶树的襟怀震撼、感化……真的，我好想为橡胶树抒写点什么赞美的文字，哪怕是一小段也好，也能表达我对它的衷情，只有这样，我的心灵才能得到一点慰籍。

这个冬天是温馨的，也是暖色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