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王路生
冰支啊姓王,名子游,读至小学五年级便辍学,整天骑着一辆旧单车,后尾架置一木箱,便开始游荡在各村之间,干啥?卖冰棍。他的木箱内底放些许冰块,冰块上面铺一块白布,顶端的箱门也嵌块白布,就成了冰棍的保温箱。“卖冰支(棍)啊——”乡村中那些小孩,一听到他的吆喝声便成了馋鬼,倒把他真名给忘了,“冰支啊”却成了他的新外号。
冰支啊瘦如竹竿,常穿条赤白的长袖衣,右肩头有个破洞,已补上,但补上去的块布与原布略灰淡,衣袖口已油渍化,似硬碎片,但未剥落。有人嘲笑他穿的衣服太烂,他嘿嘿地苦笑,露出一嘴黄牙。他父母生三崽,他是老大,家里穷得没钱买盐,他常常饿得脸色铁青,实在忍不住了,就悄悄的到生产队的地瓜地里,偷来几个,用手抹去地瓜身上的些许沾土,又往衣服上擦了擦,觉得地瓜干净了,决定咬食的时候,他再左右转头,四周顾盼,令眼珠子左右站岗放哨,见没有其他人影了,他才放心了,坐在田梗上,脆脆地生嚼起地瓜来。在那个年代,当个填饿的窃贼,也非易事。
第一次卖冰棍,冰支啊就惨败而归。那天上午,太阳很辣火,天很蓝,冰支啊骑单车到嘉积冰室,买了80根冰棍,一路颠簸回到村里,站在村口,开始了他职业生涯的第一次。他很腼腆,停好单车后,开始叫喊了一声:“卖冰支(棍)啊。”声音粗糙又小,似鸭子过河般叫了一声,几乎没人听见。叫毕,他迅速离开单车,躲在一棵大树下,窥视着是否有人来买他的冰棍。一刻钟过去了,没有人来;又一刻钟过去了,他仍未“开市”。他急了,在树下转了几圈,又慌慌张张地望着保温箱,企盼“奇迹”出现。偏偏等待了整个上午,都没有一个客人来光顾他的冰棍。
他苦笑了一下,暗中为自己鼓劲,末了,双手扮成喇叭状,仰头,望着天空,大声吆喝了起来:“卖冰支(棍)啊,卖冰支(棍)啊……”叫得累了,果然有一个小孩跑了过来,花两分钱买根冰棍吃。他站在树下,兴奋极了,叫小孩走过来,将两分钱交给他,然后叫小孩自个儿到单车那边自取冰棍。小孩不高兴了,拉着他的手,走近保温箱。他才掀起箱门,取出冰棍,交给那小孩。小孩喜孜孜地接过,立即咬了一口,嘴巴呵呵着,走回村里。冰支啊攥紧两分钱硬币,好像手里有块金块般亢奋。
可是,日过三竿后,天暗了下来,几朵黑云滚了过来,罩在他的头顶,少顷,豆粒大的大雨来临了。冰支啊慌忙往村子里撤退,淋了一身湿,这一湿不要紧,要命的是79根冰棍还未卖出去。大雨一直下到傍晚,还未有停的意思,冰支啊愁死了,偏偏那冰箱保温太差,有部分冰棍已开始溶化了,他开始怕了,这一“怕”字的念头一起,倒霉运就来了。到了夜里十一点多钟,冰棍几乎全化了,这买卖亏大了,他坐在门槛上,绝望地哭了。
生活还得继续。冰支啊吸取了教训,这次他只要50根冰棍,先骑车到几个村庄混个熟面,再打开局面。这一回,他变得聪明多了。他用一军用旧水壶,已旧得漆面剥落,往里扔进两块小石子,将壶口封紧,拿在手里,高举,再摇摇,小石子的碰击声“郎当、郎当”响起,他便开始忙活了。他左手拍打着后尾架上的冰棍保温箱,大声吆喝:“卖冰支(棍)啊,好吃的冰支(棍)啊,快快来买啊……”叫得久了,叫得勤快了,果然就跑出来十几个小孩,争相买他的冰棍,吱吱嚷嚷的声音此起彼落。有大人也来了,天热,大家干活都累得满头大汗,吃支冰棍,正好解凉。很快冰棍就卖完了,冰支啊乐得晚上做了个美梦。
从乡下骑车到嘉积,十余公里的路全是土路,坑坑洼洼不说,有时候还有轮胎被尖石块或者铁钉刺破的事故发生,有好几回,冰支啊的单车遭遇过,轮胎漏气了,得补胎,一补胎又花钱又浪费时间,一天要卖冰棍的事,就黄了。更多的时候,冰支啊卖完冰棍回来时,天色已晚,他匆匆吃完饭,又匆匆往戏场赶去,接着卖第二轮的冰棍,直至凌晨了,他才拖着疲惫不堪的身体,回家。父母早已睡了,只有瓦屋里玄黄的煤油灯亮着,他一个人望着自己投在墙上的薄薄黑黑的影子,欣赏着吃根冰棍,笑笑一回,甚乐。
有段时间,东风村里买冰棍吃的小孩来的次数越来越少了,原因是他们没有零花钱了,他就寻想着换个法子赚些生活费。他吩咐村里小孩们回去偷自己父亲的烟,用两支烟换根冰棍。这方法果然奏效,孩子们有冰棍吃,他又有烟抽,一举两得,中。但是过了几天,此事被孩子们的父亲发现了,冰支啊只得落荒而逃,再也不敢进东风村卖冰棍了。
一天,他拐进跃进队卖冰棍,来了个姑娘,瘦,高,留条长辫子。她比划着说买10根冰棍,冰支啊明白了她的意思,拿10根冰棍给她。但她没钱,又比划手势说,赊账。冰支啊想放长线钓大鱼,欣然同意。哑巴女向他叩首,他望着女孩远去的背影,有点想入非非。
第二天,哑巴女又来了,打哑话说,又赊10根冰棍。冰支啊不同意,女孩哭了,跪地求饶,比划了几次手势。冰支啊才晓得,女孩的父亲得了消渴症,天热,全身发汗,想吃冰棍。他此后天天送货上门,女孩笑得很灿烂。可到月底结账,女孩又哭了。她和父亲相依为命,父亲长期患病,母亲改嫁,生活无收入,付不了赊账款。冰支啊想出个歪主意,说,嫁给他,可以免除冰棍款。他拉起女孩的手,摸了又摸女孩嫩滑的手指,感觉很爽,他想吻吻女孩的手,正欲低头,不料腮帮子热辣了一回。他被女孩掴了一巴掌,痛了一个晚上。
自此,冰支啊不再去跃进队卖冰棍,但心里总是空空的,好像缺了什么似的。那天,他在跃进队的邻村卖活,见一女孩气喘吁吁地跑了过来,再看,咦,居然是哑巴女。她拉着他的手,唔唔呼呼地说话,他听不懂。女孩干脆拉着他往跃进队走去,眼眶潮湿。走了半刻钟,到了哑女家,她爸坐在椅子上,嚷着要吃冰棍。老人脸色灰暗,清瘦如刀削去了身上所有的肉,骨头干巴。冰支啊起了疼心,利索地送上冰棍,老人正要张嘴舔冰棍,却突然间僵硬了。他发现不对劲,揺摇老人的肩膀,丝毫没有反应。哑女恸哭,冰支啊坐在地上,身子也似乎僵硬了。
哑巴女的父亲走后,冰支啊与她一起生活,冰棍卖得更勤了。这天,阳光暖和,一米长又一米长的光线透过窗台,投射进了房间。他吻了身边的哑巴女,尔后起来洗脸,擦干净,又要出门去卖活,却发现与他相依为命已有经年的那辆破旧单车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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