溪边的压草豆

发布日期:2020-12-10 来源: 分享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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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符浩勇


牛雄在电灌站的抽水管边发现那几藤缠在草丛里的压草豆,纯属偶然。

这一天晌午,牛雄和扁脸他们约好去加乐溪边玩。扁脸说他可以从溪这边跳到溪那边,他这话没人怀疑。扁脸比牛雄他们要大上好几岁,上学不好好念书,村里人说他是逃学王,对他很不屑。但他很会玩,上树摘椰子攀树枝掏鸟窝,下河泅水摸鱼摸虾,都样样见好,是他们这一帮孩子的头。牛雄说你能跳过去我也能跳过去。他不是不服扁脸,而是要表现自己。扁脸不相信,说牛雄吹牛吧你。牛雄说谁吹牛了?能跳过就是能跳过!这年夏天,天旱得出奇,一天又一天的大太阳晒着,地面像蒸笼冒烟。加乐溪的水早就眯成了一条缝。溪滩那里,一边是高坡,另一边是沙滩,中间的溪水估计只剩下几步宽了,牛雄知道那个地方,有把握跳过去!扁脸说那我们打赌?他说打赌就打赌!扁脸说,赌什么?他说要跳不过去,我把你从溪边背回村里。扁脸说,不许反悔!他说,不反悔!其他的孩子齐声鼓噪,要看热闹,于是,一大帮孩子就浩浩荡荡地往加乐溪边走去。

去往溪边的路上,有一座电灌站,早些年就建成的,粗大的水泥管子一节连着一节,直通上面的水渠。抽水管道的两边长满了茅草芒草艾草,还有些许叫不出名字的杂草,一蓬一蓬好多都高过人头。经过电灌站的时候,牛雄突然觉得肚子里一阵绞痛,是要拉了。扁脸说,去去去,要快点!牛雄就钻进旁边的草丛里,才解开裤带蹲下,“噗”的一声就拉出一滩,心里庆幸,动作还算快,要不然拉在裤里就惨了。牛雄想快一点完事,又觉得还没拉完,便憋足气再使点劲,但没用,只好继续蹲着。外面扁脸催促了,牛雄,你拉的是糯米屎吗?怎么那么久?他反感扁脸这样催他,不吱声。又听到别人的声音,嘁嘁喳喳,有的说他怕了,不敢跳了;有的说他躲起来了,想溜。他心里恼火,谁怕了?龟孙子才怕呢!来不及多想,提着裤头就站起来,却又听到扁脸阴阳怪气地喊,慢慢拉吧,不跟你玩啰——紧接着是一众追随的喊声:走啰——

牛雄想,不玩就不玩,谁稀罕,走了才好呢!他重又蹲下,十分舒坦地把问题解决了。他抬脚才要走,突然看见前面两节水管连接处冒出水花来,“咝咝”地带着凉气。他知道是电灌站抽水了。大田那边急着等水灌溉,可加乐溪旱成那个样子,电灌站也不能想抽多少就抽多少,每天就那么小半晌,抽着抽着水就干了。这也没什么,他见惯了。让他眼前一亮的是,冒出水花的地方,有一蓬缠在芒草丛里的压草豆,长势葱茏。他奔过去,仔细一看,好家伙,抽蔓了,开花了还结荚了呢!细细嫩嫩,绿油油的。他数了一下,长长短短有十三条。

从开春到现在,牛雄放暑假都有十多天了,还没下过一场透雨,地里的庄稼几乎绝收,菜园子里没有菜也没有瓜,连一年四季常青的韭菜也晒成了干草。牛雄一日三餐,饭桌上除了萝卜干沾盐花还是萝卜干沾盐花,牛雄跟娘抱怨,还赌气说不吃了。娘说,不吃你就饿着,年成歹,谁又有什么办法?再这样下去,别说萝卜干,恐怕连树根都没得吃!现在,忽然在野地里发现这一蓬绿油油的压草豆,就像发现了宝贝一样,他不禁喜出望外,几乎要跳起来。

会不会是有人种的呢?牛雄多动了一点心思,要是别人的东西可不能乱动。他又仔细地看过一遍,没发现有丝毫耕种过的痕迹,再说了,这地是电灌站铺设抽水管时预留出来的,不属于任何人,于是他确信压草豆是野生的。既是野生的,他遇见了就可以摘,也可以吃。他把手伸出去,心里想,全都摘下来的话,炒出来差不多有小半盘菜呢!

不过,那只伸出去的手在半空中又停下来了。压草豆还没长成呢!没长成的东西,不管是地里长还是家里养的,娘轻易不让动的,说是糟蹋天物。如果现在就摘回去,娘不仅不会表扬他,或许还会数落他。这样一想,他就有些遗憾,而且有些莫名其妙的茫然。自己不是非要贪吃这点东西,这点东西也不至于就给娘带来什么惊喜,可刚才自己的那份兴奋劲,就好像它会给自己的什么人带来惊喜似的。

但大旱天里那蓬缠在草丛里的压草豆毕竟难得,他不甘心再让别人发现,就将踩到的草又一点一点地扶起来,待到看上去好像不留下什么痕迹之后,他才放心离开。

才回到家,牛雄又觉得,要想让那蓬压草豆长得旺旺的,结出来的豆荚像筷子那样长,像手指那样饱,还应该为它做点什么。他在家里东翻翻西找找,最后从柴火垛底下找出一把小铁铲。小铁铲已经锈迹斑斑。他忽然想起来了,小铁铲是豆花姐去年暑假时留下来的。

牛雄可喜欢豆花姐了。豆花姐是牛雄在城里的亲戚。说起这亲戚有点特别,豆花姐的爹爹曾在村里蹲点两年,每年暑寒两假,豆花姐总跑乡下来玩。娘疼惜豆花姐像待亲闺女一样,她待牛雄也像胞弟一样亲。她爹蹲点结束后,每年暑假,豆花姐还是来乡下玩,每年豆花姐暑期来便成了牛雄的一种期盼。豆花姐知道很多很多的东西,城里的公园里有碰碰车,有很多漂亮的花朵,有大块平展的草地,大人带着小孩在上面一边跑一边放风筝;街道又宽又直,像尺子很条直,一到晚上,齐刷刷的路灯亮起来,路上就跟大白天一样透亮;百货商场比几个农家院子凑起来还要大,里面什么东西都可以买到;冰淇淋又香又甜,含在口里凉丝丝的……这些事他之前从没听说过,都是豆花姐告诉他的,他很羡慕,要娘也带他到城里玩。娘说,现在不行。又说,你要是上课认真,把书读好了,将来不但可以到城里玩,还可以做城里人呢!他心里就又有了一个小小的梦想,不是将来要做城里人,而是能够到城里看光景。豆花姐是城里人,但一点也不嫌弃乡下,她一来就带他玩,给他讲城里的故事,教他画彩色的画,还送他一盒多色水彩笔。有一次,他拿出那盒水彩笔给扁脸他们看,他们哪见过这种东西?一个个羡慕得眼眸发光,谁都想要一支,他就是不答应,为这事在伙伴间闹过一场不愉快。

豆花姐也喜欢玩,但跟扁脸他们玩的不同。扁脸他们喜欢掏鸟窝,将鸟蛋揣衣兜里,逗那些雏鸟玩。那些雏鸟才破壳而出,光溜溜的,眼睛还睁不开呢,嗷嗷待哺,好可怜。豆花姐喜欢种花、种瓜、种菜。她到处撒种子,等种子长成了苗苗,再把它们移植到小园子里。那块小园子就在他家院子旁边不远处,就是豆花姐和他一起用小铲子挖垦出来的,虽然只是破芦席那么大的一块地方,可里面花花绿绿的,什么都有,很好玩。在牛雄的印象中,去年暑假,他和豆花姐好像到电灌站这边来玩过,说不定那一蓬压草豆就是她撒下的种子,后来水管冒出水花,地一湿,就活长起来了。

每年暑假,豆花姐都会来他家住上十天半个月,那是他最快乐的一段日子。可是,今年暑假都过去十几天了,豆花姐为什么还没来呢?她要是来了,看到那一蓬绿油油的压草豆,一定会很高兴的。突然间,他恍然大悟,自己见到那蓬压草豆的那份兴奋劲,原来是因为来自豆花姐。

牛雄用小铁铲将靠近压草豆的那些杂草铲除,再撒一层干牛粪,又将从水管里冒出来的水花尽可能引到压草豆这边来,然后小心翼翼地从草丛里钻出来。回头看一眼,不见压草豆,只见高高的草丛,他终于笑了。谁能想到呢,那里藏着他的秘密,藏着豆花姐一张灿烂的笑脸哩。

自从发现了压草豆,牛雄就不跟扁脸他们一起玩了。扁脸他们是说过不跟他玩,但小孩子的话,说过就算了,不会太当真的,后来他们还问起为什么他不跟他们一起到河边玩了呢。他不再跟他们一起玩,并不是跟他们赌气较真,而是他现在心里放不下那一蓬压草豆。牛雄听说扁脸他们到溪边玩,扁脸很轻松就从溪的这边跳过溪的那边,其他的人也比试着跟着跳,只有谁谁也跳过去了,剩下的那些全都掉到了水里,一个个跟落汤鸡似的。他心里痒痒,就偷着跑到溪滩那里,攒足劲用力一跳,结果落在水里,没能跳过去。他不服气,扁脸能跳过去,自己不能输给他!爬起来重回对岸,再来一次,还是没能跳过去,但比第一次进步不少,就差那么一点点了。第三次他终于跳过了。他觉得自己已经掌握了窍门,再跳的话绝对没问题,于是又跳了一次,果然很轻松就过去了,跟一阵风似的。他想把这个结果说给扁脸他们,他们要是不相信,就跟扁脸比试一下,但最后还是忍住了,心想,他们不相信不说,肯定还会被奚落一番,自讨没趣,何必呢!再说了,他现在暂时还不想理他们。

牛雄每天都去看压草豆,有时上午去看了,下午忍不住又去看,每次都有新的发现,新开的小花或是新结的豆荚。他还发现,原来细细嫩嫩的豆荚都快有手指那样粗了,也伸展变长了,张开手掌比划一下,一拃还不止呢。他想,要是豆花姐这个时候来,看到这蓬压草豆,能美死她吧。于是牛雄就问娘,豆花姐什么时候来呀?娘看看他,又掰了掰手指头,嘴上说,快了快了,每次问,娘都这样说。快了是哪一天?明天还是后天?牛雄猜娘也说不准,总之是快了,她要是再不来,暑假就结束了。他懒得再问娘了,索性站到村口的路上去等,直等到天落黑了也见不到豆花姐的影子,只好心里空落落的回家。

牛雄一边盼着豆花姐快来,一边担心压草豆让别人发现了。电灌站这地方说闹不闹,说偏不偏,不定什么时候就会有人进到草丛里来。如果有人进来,肯定会发现那蓬压草豆;别人要是发现了压草豆,绝对是饿急了的孩子见到娘,不扑上去才怪呢!牛雄最担心的当然是扁脸他们。要是哪一次扁脸他们从压草豆外面走过,有谁也像他一样突然肚子疼,要拉;或者刚好有只土峰从里面飞出来,有只伯劳鸟在草丛里面叫,他们一时兴起,钻进草丛,那就危险了。扁脸他们可是什么都能玩的,不仅上树摸鸟窝,还钻草丛里寻蜂窝,又经常到加乐溪边玩,最要提防的就是他们了。所以,每次扁脸他们到溪边玩,他都尾随而去,又尾随回来,每当他们经过压草豆那个地方时,他都暗暗地为压草豆提着嗓子,捏出一把汗。

一天晌午,牛雄看到扁脸他们又往加乐溪边去了,他便在后面不紧不慢地跟着,一边走一边给自己壮胆。他想,要是万一那个秘密被扁脸他们发现了,要动压草豆,他就冲上去,说压草豆是他种的,谁都不能动。实在不行,就跟扁脸干一架。为了豆花姐,他什么都不怕。想着想着,就转过一个拐弯,前面是一段很长的直路,却不见了扁脸他们。他们究竟跑哪去了?正纳闷,扁脸他们突然从两边的草丛里钻了出来,把他吓一大跳。扁脸说,你跟着我们干什么?他说,没什么,我……我走走。扁脸说,我们不想跟你玩,你走吧,不要老跟着我们。他想撇清,谁要跟你们玩了,却又不好点破,急赤白脸。其他的人跟着起哄,小气包、跟屁虫……他们叫喊着,然后大笑,扬长而去。

牛雄感到很没面子,不好意思再尾随扁脸他们。

娘说她要去勾竹笋,问牛雄要不要一起去?加乐溪边有好多刺竹丛,一场雨过,里面就会冒出一些笋尖。在所有的竹笋里,刺竹笋是最好吃的一种,无论是新鲜吃还是晒笋干,都可算得上是山珍。娘得空时,嘴馋了,便去刺竹丛中踅摸,能勾到三五条,做成一个菜,一餐饭就算对付过了。往常娘去溪边勾竹笋,牛雄总要跟着去。刺竹丛里,竹子高高低低、密密麻麻,又是叶子又是刺,竹笋隐在其中,很难看到。牛雄眼尖,经常是娘还没看到,他就已经看见了,给娘一指,娘就将竹笋勾出来。那一刻,他那小小的虚荣心瞬间充盈起来,快乐得没了边际,忘情地吹起口哨。娘将竹笋勾出来后,交给他带着,他就将笋箨一层一层剥下来,露出白白嫩嫩的笋肉。做这些事,能给他带来很大的乐趣。但是,每一次,娘好像都不愿意带着他,今天这是怎么啦?他以为娘因为什么事故意糊弄他,却听娘说,去了几次溪边,一条竹笋也看不到,你眼尖,看能不能帮娘勾回几条。他这才欣欣然就跟娘走。

不过,娘看不到竹笋,他也一样看不到。有大半年没下过一场雨了,连刺竹叶也都是干巴巴的,快枯死了,哪还有什么竹笋?牛雄走在前面,扒拉着刺枝竹叶,睁大眼睛瞅了又瞅,看了又看,一颗笋尖也看不到。连着走了几个刺竹丛,结果都是一样,他就失去了信心。娘,您看别人把这里那里都快踏出路来了,就算有竹笋,还没等冒出来,别人也早勾走了,哪还能轮到咱?他说。可娘好像没死心,再到前面看看吧,她说,兴许在那边就能找到呢。牛雄觉得再走也是白费功夫,就说要走您走,我累了,说着一屁股坐在地上。娘不理他,一个人往前面走去。

一抬头,望见电灌站抽水管旁边的那片草丛,牛雄想起了压草豆,也不跟娘说一声,悄悄地就去了。

草丛里静悄悄的,压草豆还是旺旺地长,牛雄满心欢喜,可一番端详后,还是发现了问题:压草豆今天没有新开的花;昨天看见的几朵花没等结荚已经掉落在地;几条渐渐变得饱满的豆荚看起来好像要老了。豆花姐什么时候来呢?娘总说快了快了,却一直不见来。她要是再不来,压草豆就变老了。他感到遗憾,变得焦急起来。

雄儿——

雄儿,你在哪呀——

是娘在喊他,喊声慌乱。牛雄悄悄钻出来,朝娘那边招招手:娘——我在这呢!然后屁颠屁颠地往娘那边跑去。

娘骂他,你这个没头想的,到处乱跑,也没告娘一声,娘都急死了,以为你落溪里喂鱼了呢。他只好嘿嘿笑,问娘,勾到竹笋没?娘说没有。牛雄见娘一脸愁容,就说,娘,咱回吧!没有就没有,咱不吃就是了。娘说咱家里什么好吃的都没有,你豆花姐明天下午就要来了,咱只有萝卜干待客,怎么说得过去呢!牛雄问,豆花姐真的明天要来?娘说,嗯。太好了!牛雄高兴得跳了起来,心想,没有刺竹笋也没关系,我有压草豆就够了。但这是他的秘密,不能说给娘知道。

当天晚上,牛雄兴奋得睡不着。豆花姐明天就要来了,压草豆刚好也长到最好的时候。明天下午,他要早早就到村口去候着,豆花姐一到,直接就带她去看压草豆。豆花姐见了压草豆一定会很喜欢,要是告诉她压草豆是她去年暑假撒下的种子长成的,她就更高兴了,说不定还会给压草豆画一幅画呢。想想,又觉得心有不甘,压草豆未必就是她撒下的种子,为什么不能跟她说压草豆是自己种的呢?她要是听说压草豆是他自己种的,一定会更高兴,而且还会夸他呢!何乐而不为呢?转念一想,又觉得不妥,豆花姐什么人呀?精明得很,要是她看出什么端倪,知道他说了假话,就会看低他,不再理睬他了。还是什么也不说吧。豆花姐要是问起,就实话实说;要是不问,就什么也不说,只要她高兴就好。

第二天一大早,牛雄一起床就去看压草豆。压草豆好好的,豆蔓上又新开了几朵小花,有几条豆荚看起来更饱满了,但不显老。他想好了,待豆花姐看够后,就把那些已经长成的豆荚摘回去,炒一个菜,免得饭桌上只有萝卜干。那么新鲜的压草豆,豆花姐一定很喜欢;娘心里一高兴,也会夸他的。晌午时,他心里总觉得不那么踏实,就又去再看一次。这一看,他傻眼了,压草豆被人洗劫了,一条豆荚都没剩下,连红头绳那样细的也被掐走了。牛雄的脑袋里响起一声炸雷,愣愣地发了好一阵呆,然后哇地一声哭了。这事是谁干的?他想也不想一下,心里就认定,绝对是扁脸!一拔腿就往村里跑去,

扁脸,你个大坏蛋!

大中午的,太阳火辣辣,大地像炙烤一般,只有村头大榕树下还有点凉风。扁脸正睡在树下的网袋里。尼龙网袋两头悬挂,扁脸睡在里面晃晃悠悠,很享受的样子。忽然听到有人叫骂,他支起身来,头搭在肩膀上左右张望,还没弄清楚怎么一回事,牛雄已经冲到跟前。你把我的压草豆偷哪去了?你还我!你还我的压草豆!牛雄叫嚷着,一把抓住扁脸的裤头。扁脸反应还算快,死死护着,要不然整条裤子早就被拽下来了。扁脸腾出手去抓牛雄的手,可他人在网袋里,有劲使不出。牛雄却凶得很,像一头伤枪的野猪,不管不顾,循着枪声一个劲地拱上来,险些把扁脸从网袋上掀倒在地。

撕扯了一会,扁脸终于搞明白了怎么一回事,他说,什么压草豆不压草豆的,我不知道你说什么。牛雄说,别装糊涂了,鬼才相信你呢,就是你偷的压草豆!扁脸说,你放手!牛雄说,就不放!你还我压草豆!扁脸就去掰牛雄的手,可掰开了右手,左手又扑上来。扁脸终于被惹火了,他“呼”的一下翻身站起来,一把攥住牛雄的两只手,说再这样我就打你了。可牛雄不听他的,见他抡起拳头,头一低就去撞他的肚子。不知道牛雄哪来那么大的力气,像一头小牛犊,一下子就把扁脸撞得连连后退,然后跌倒在地。

正闹得不可开交,娘来了,一问才知道是因为压草豆的事情,就说压草豆是她摘的,别冤枉人家。牛雄愣着住手了,原来是娘干的好事!娘把压草豆摘回去是为了款待豆花姐,也没有错,但为什么事先不问过他?那可是他的压草豆,长得那么好,多难得啊,豆花姐还没去看过呢!他感到很难过,生娘的气,头一扭就跑开了。

豆花姐终于来了。牛雄希望她能拉着他的手一起去玩,那把小铁铲就放在门廊上的竹篮子里,他把铁锈都磨掉了,锃亮无比。可她只顾忙着自己的事,收拾东西,洗洗刷刷,连正眼也没有多瞧他一下。牛雄感到豆花姐有些陌生了,她以前可不是这样的。

娘在灶房里忙,变着法子做了几个菜,但牛雄只在意压草豆。吃饭的时候,牛雄有意将那盘压草豆端放在豆花姐的前面。刚炒熟的压草豆冒着热气,散发着特有的清香,牛雄忍不住都吞口水了,但他舍不得吃。他期待豆花姐快些动筷子,多吃几口,最好再说一句“好吃”之类的话,他就心满意足了。可是豆花姐只夹了一筷子,尝了一口,什么都没说,就好像这一盘压草豆和那些萝卜干一样,稀疏平常。

牛雄呆呆地坐在饭桌边,心里想,那些播撒的种子,那个小菜园,看来豆花姐不过玩玩而已,并不是真的喜欢。自己是一个十足的可怜虫,这些天为压草豆所做的一切,其实是自作多情。

豆花姐指着她带来的罐头肉说,雄仔,多吃点肉,有营养。牛雄赌气,他说,不吃,我就喜欢吃压草豆!心里怪委屈的,眼泪差一点掉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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