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王路生

此陈述非彼陈述。此陈述本姓胡，名彪，琼海县温泉镇文田村人，却偏偏是个女性，这就更滑稽了。

1973年9月，第14号台风正面袭击琼海，狂风大作，暴雨倾盆，攻城掠地之后，全县房屋被毁过万间，死伤数千，胡彪算是死里逃生，捡回了一命，但被一根倒伏的大树砸伤了腰骨，经治疗，无大碍。

偏偏在这个时候，县电影队下到胡彪的村里进行慰问，放映电影《渡江侦察记》，片中孙道临扮演的李连长，在江边公路遇到狡猾的由陈述扮演的敌情报处长，进行了一番斗智斗勇的精彩对话。陈述演活了这个角色，其走路样儿，头斜，挺胸，眼睛阴鬼般发光，居高临下的几句台词和阴魂不散式的语气，令人印象深刻。当陈述发现机智英武、临危不乱的李连长和他的士兵们是共军时，正欲拔枪，却被孙道临抢先一步，一记重拳打到脸上，陈述霎时像轻风一样滚进山沟里。“好！”，“好！”村民们看到这里，一片叫好声，胡彪则站了起来，大喝一声：“打得好！”话毕，恰逢片场休场换片，一片亮白，胡彪对同伴们伸起大拇指，说陈述把敌人给演活了，真好！且慢，这“好”字刚出口，胡彪突然后悔了！因为她惊讶中发现，同伴们的脸色全变了，她正欲问面前的同伴李勇是怎么回事，李勇正色道：“你……”“我怎么啦？”“你真像电影上的陈述！”李勇一说出来，同伴们直呼：“咦，怪了，慢慢看，你像陈述，你真像陈述！”

那年月，胡彪生得十分瘦弱，身薄如纸，面目却似男性，脸上长两三颗青春痘，双眼深凹，颧骨高，上嘴唇边儿有细绒毛，嘴角略微向下压弯儿，似笑非笑，阴气十足。如果理个板寸头，架上一副眼镜，穿上“国军”服装，她就是活生生的敌情报处长“陈述”了。

也因为这个原因，胡彪之名渐渐被虚化了，甚至许多与她熟悉的人都真的忘记了她的原名，直呼她为“陈述”。不熟悉的人在嘉积街头见到她，几乎同时直呼她：陈述！陈述！即便她丢掉了眼镜走马路，也有无数路人在背后言：他像陈述吗？像！真像！

胡彪听了非常痛苦，几天几夜睡不着觉，也吃不下饭，眼窝就更深陷了，整天宅在家猛抽烟，解闷。她拉着她爸爸的手，说：爸，我要自杀！爸惑，求解，胡彪言其来龙去脉。爸则笑曰：陈述爷爷在电影中是个坏蛋，在生活中他是善良之人，长相虽不太漂亮，但他几十年来从不摆架子，而且与人和善，这老爷子做人太漂亮了，两个字：豪横！你面相确与陈爷爷相似，沾上这名字叫得好，你就借着梯子下楼吧，仿个名人效应，说不定日后大发呢。爸爸解惑，胡彪听了解惑。

也真怪了，自胡彪套上陈述之外号后，她理了男性板寸头，喜穿男式衣服，两三年间就把生意做得风生水起，赚得金银满仓，可她爸却有点隐忧：她有银票万千，却买不到真正的爱情，她年龄已过四十，还未找到好夫家，一个字：愁！

陈述与李勇同村，自幼青梅竹马，在读书于温泉中学时，曾在校庆3O周年文艺晚会上，她演陈述，李勇演孙道临，也许是入戏太深，她演得出神入化，加上不用化妆即似真人的本色表演，让台下的同学看了频频高呼：李连长，打她！李勇一时醒悟了过来，按照剧本的套路，一记重拳打了出去，哎呀，惨啦！胡彪一个踉跄，被李勇的拳头直接打趴到台下的同学堆中，这还不算，她还磕落了一颗门牙。她火气冲天，誓言从此不再与李勇来往，尽管李勇后来向她赔了礼，道了歉。

不过，三年后，李勇离了婚，她窃喜，在没有他人的豪华私房里，她将高兴劲儿来了个最精彩的细节处理：她迅速地将左手掌闪电般伸进右腋窝，用右肩头的手臂力夹紧又放开的同时，右手臂上下翻飞了数个来回，眼光放亮，神釆奕奕，嘴巴里不停地轻松唱道：迟来的爱……

中秋节那天晚上，秋风凉爽，月圆中天，陈述叫班长拉来个同学大聚会，喜庆之时，有同学还私传她要宣布一个重要决定，估计是要上个大项目。她气场强大了，行动时喜装神秘感，从不泄露天机。那天晚上，8点的时间节点都过了3分钟，大家都还未见她至，议论纷纷，正惑间，不知谁叫了声：陈述来了。会场里立马响起迎宾曲，众位同学纷纷起身，鼓掌中向门口张望，但并不见她出现，又惑，又嘈杂四起，她玩耍我们啦？走！走！有同学骂道，欲离去。

“同学们，晚上好，我在这里。”众人循声回头望去，只见讲台上，陈述身着棕色衣，戴棕色大沿帽，扣腰带，腰间别一把玩具手枪，穿黑色长靴鞋，气质高傲地站在那里。同学惊讶之余，再度掌声四起，连呼：陈述，不一般的陈述，有创意精神的陈述！

更让同学意料不到的是，她叫李勇上台，拉着手，站在她右边。李勇为了活跃气氛，自作聪明地仿着电视中男主角与爱妻相处的台词，说：亲爱的，你要说什么？

台下一片惊呼。没想到陈述大大方方、满脸幸福地说：亲爱的，我今天正式向您求婚，您同意吗？

李勇这才惊了。坏了，她当着这么多同学的面，一定是想顺水推舟，假戏真做了。怎办？怎么办呀？

李勇知道上了她的“贼船”，正暗暗骂自己笨笨的中了她的圈套，后悔是来不及了。他望了望台下的同学，连连摇头摆手：NO，NO！

陈述想不到这位自小与自己青梅竹马的老乡，竟然当着几十位同学的面，坚决拒绝了她的真心求爱，她彻底绝望了。而台下同学们还一直以为她俩是演戏呢，又是拍掌，又是大叫，“演下去，演下去！”的欢呼声四起。陈述按不住心中的怒火，平日里弱不禁风的她，突然间有如神助攻，一记重拳过去，竟活生生的把牛高马大的老同学撸倒台上，再添一脚飞起，竟将其踢至台下。众人皆惊，再回头望望台上，陈述早已没了踪影。

大家正欲离去之际，身后边不知是谁，突然大叫一声：

谁家的门牙一颗，被磕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