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林 媛（新加坡）

黄三公，名字叫黄业君。他排行第三，按辈分家里人都叫他妚三、老三，年纪大后，便叫惯了三公或叫三公君。他的老家是琼海九曲江的坡门村，村子不大，约十三四户人家，不近海，家挨在九曲江畔，做农活和捕鱼是全村人也是他家的唯一生计，他小时曾在那条江边玩耍，捡过岸边的海棠果子。

20世纪40年代，为了躲避家乡患乱与谋生计，他跟随二叔黄启良乘搭帆船下南洋。他离开家乡的时候，年约十来岁。当时新加坡的商业比较发达，又是东南亚的转口贸易中心枢纽，那时就有许多外国货船货轮常停泊在新加坡玛德港口，他在驳船码头当上了苦力工人。由于他力气大，别人驮一包米，他就驮两包，行走在甲板与岸上气不喘脸不红。有时，码头也有帮派竞争地盘，如码头兄弟们抢工作，或者兄弟们有时不按时拿到工钱而发生纠纷，都请他出面调解，他都能化解矛盾。他能听懂福建、潮州、广东方言，还善于察言观色，关键时刻常能处事圆事。这也是黄三公的为人处世之妙道。

上世纪50年代初期的新加坡，由于物资匮乏，不少乡亲除了工种不稳定外(做二三个月，又要另找工主)，而且居所也非常之简陋。黄三公曾带着几位琼海老乡在汤申路的海南村找到村边一块荒野，他们一起搭起亚答屋（用木板制成的小屋），屋面则用椰叶、棕榈叶铺盖。虽说新加坡天气炎热，但是亚达屋内凉快通风，则也别具一格。用现代话说，这也算是早期新加坡岛国建筑的非遗特色之一。

后不久，黄三公便在码头承包了一些搬运生意，还招来十多个琼籍工人，黄三公亲自教授他们干活和避免工伤的经验。比如货船到达港口之后，先利用铁钩插到麻袋上，用力向上一提，将麻袋放到肩膀上，这样方便货船和仓库之间搬运和卸货。工人们每天日晒雨淋都非常辛苦，上下班要看货船到来的时间而定，有时在子夜时分装卸货物。工作量很大很艰辛，但是黄三公总特别照顾困难的琼籍工友，比如每月下旬，他都掏私钱买猪肉和菜料烹煮给大家享用，当时吃上一餐好饭好菜，也是件不易的美事。他的所得工酬也不高，但为了让辛苦的工友吃上温饱的一餐，就是他的一种宽慰和快乐。据说，当时工人们还在附近捡一些草药配合骨头熬汤。这便是新马一带人们流传的名叫“肉骨茶”食物之一。这些都是南洋琼人早期生活的碎片印记。

在一次琼籍乡亲聚餐的时候，黄三公经亲友的介绍下认识了现在的妻子，并在1958年的夏季结了婚。次年迎来他们的第一个儿子，接着孩子们陆续出世、成长。从此延续着他在新加坡40余年的异国人生之路。作为一家之主，他既要负责搬运公司的运作，还要扛起全家的生活重担。

在新加坡站稳脚跟后的黄三公，始终惦记着家乡的亲人，尤其是他日夜牵挂的父母双亲。在新加坡艰难的日子里，因黄三公不识字，他常叫儿子代笔写信回故乡，问候亲人及报平安。在那个年代，一纸纸素笺写满三公对家乡的眷念。他在信上写道：双亲，会有一日，侬总会叶落归根的！直到1973年海南遭遇大台风，当三公收到家乡亲人的来信，看到： 黄三公家的房屋倒塌时，黄三公心急如焚，伤心无比，马上寄款回乡，重修家屋，同时修整屋后的村小道等。此后，直到1978年，新加坡和中国关系进入新的发展时期，双方在政治、经济及文化方面都有了逐渐发展阶段后，黄三公终于踏上返乡之路，回到海南老家探望80多岁的父母和其他族亲。

月转物移，岁月不老。百多年来，琼海人下南洋的艰苦经历，大多都是在战乱、饥荒和灾难中抗争和奋进。这些移民大多数都来自贫苦农民的家庭，受教育水平也较低。黄三公虽然不识字，但是他清楚地认识到教育可以改写人的命运和一个家庭的前途。在新加坡的现实社会中，既要立足当前，又要着眼长远。因此黄三公极重视子女的培养教育，用自己双手赚来的血汗钱培育孩子们成人、成材，小则为家族荣耀，大则为天下之贤才。如今，黄三公的5个子女已成为各行各业的专业人士。当孩子们成家立业后，全家人也搬到新式的私人独立洋楼居住。遗憾的是，劳碌了大半辈子的黄三公也没有等到“享福之命”，于1989年在码头检查工作时，跌倒后送医，救治无效而去世……匆匆忙忙走完他65年的人生征程。

2003年，黄三公的大儿子，带着兄弟姐妹一行重返海南寻根祭祖。这趟探亲之旅，非常难忘，令他们感慨万千。尤其在祭拜祖先的时候，子女们不禁回望父亲曾经的足迹，他们知道父亲代表着一代人琼海人的汗水与梦想，他们身上流着黄家的血脉，流着琼侨前辈人的血液。旅居新加坡的琼海乡亲们平时都很关注家乡的建设，这次黄三公孩子也支持帮助家乡修路、造桥，还帮助家乡建立交通网络平台等。

下南洋，寓南洋；望故乡，归故乡，客在南洋，情系故乡。在现代人的心目中，也许“南洋”已经失去了固有的绚丽光环，仅是带着怀旧色彩而行将过时的词语符号。但是，当我们回想起前辈们曾在那里扎根奋力的故事，他们劳作的身影时，霎然也构成我们新生一代琼侨独有的新风貌和不泯的乡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