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王小莉

父亲爱喝老爸茶，用母亲的话讲就是：有事没事一定要去村口的茶店坐坐，如若哪天不去，就像丢了魂似的。其实，不止父亲，海南人特别是上了年纪的海南人，都有喝老爸茶的习惯，这似乎已是融入海南人血液里的割舍不去的一份情结，成了海南的一道特色风景。

老爸茶店大众亲民，与那些装潢高档雅致的西式茶店相比，老爸茶店几乎没有装饰，临街一间门面，或者路边的大树下，甚至在空旷的场地简易搭起的棚，都不妨碍其成为一处热闹的老爸茶店。桌椅多是厚实的原木简陋桌椅，也有配塑料凳的；茶种有海南本土的绿茶、水满茶、苦丁茶、香兰茶、茉莉花茶、鹧鸪茶等；茶具粗鄙耐摔，有豁了口还用的瓷茶壶，也有沾满茶垢的不锈钢茶壶。茶艺没有一丝讲究，一两个青壮年大叔，负责后厨煮水，跑堂的服务员是从乡下找来的一些有农闲时间的妹子或儿女已经成年独立生活、自己又不服老的大妈们。她们想挣点闲钱，不要求服务水平，脾气好有耐心手脚勤快就行，兼而能用地道海南话与茶客们调侃几句笑话段子更加受欢迎。所以，老爸茶店的服务员与茶客之间不存在服务与被服务的关系，他们是平等的，是家里人的关系，来老爸茶店，像是去某个老友家里喝茶聊天一样随意。

老爸茶经济实惠，一壶茶几块钱，可以无数次续水，从早茶喝到下午茶，茶客走了一拨来一拨，依旧围坐在那张茶台，招呼一声就有妹子来续水。能从茶色浓黑喝到清淡无味，甚至是不点茶只是去坐坐，也不会被下逐客令，服务员永远笑脸相迎，服务周到体贴。这是老爸茶店人气兴旺的最大特色。

老爸茶店里有点心，菠萝包、奶油包、各种香饼，是最受茶客欢迎的，还有现炒和现煮的花生，茶客们来一壶茶，点上点心，边吃边聊，天南地北、时事旧闻、家长里短，坐上一天都不会腻，攒的就是人气。有时老板也会兴致勃勃地加入茶客之间，喝着喝着就成了喝老板的啦，好在，老板乐在交友。这也是老爸茶文化之一吧。

老爸茶店的常客多是上了年纪、家住附近的老人，大爷大妈大叔们。他们有时间、也能聊，聚集在一起聊一些集中的话题，是市井生活的缩影。大爷们常常说古论今笑谈闲情逸事，谈天说地只论时事英雄；大叔们则意气风发大论官场商道、红尘男女；大妈们畅聊的只有东家长西家短，菜价米面油茶……老爸茶店里尽是为鸡毛蒜皮之事面红耳赤地扯皮，因此老爸茶店里永远没有矜持也不需要优雅，只有与嘈杂的环境相适应的大嗓门……你来了就会融入其中，自然随意。

老爸茶店也并非只循规蹈矩，同样是与时俱进的休闲前沿。现在很多年轻人也爱去蹭老爸茶了，也许就是老爸茶店的那种随意吸引他们吧。老爸茶店迎来了新的茶客群体，小吃的品种也在应景中丰富起来，增加了年轻人喜爱的时尚甜点，如番薯汤、绿豆浆、清补凉、鹌鹑蛋煮白木耳、木薯煎粿、煎堆、猪血杂拌、姜水鸡屎藤等等，甜的，咸的，应有尽有，风味各异。

老爸茶店是包容的。你来可以西装革履，可以长袍马褂，你也可以肩头耷拉着汗衫，穿一条齐膝的休闲裤，脚上拖一双人字拖，吧嗒吧嗒大笑着如风而致。据说喝老爸茶的标配，就是脚上的那双人字拖，这恐怕是海南才有的最大特色吧！

对老爸茶，评价贬褒不一。积极的一面，体现在休闲及豁达，远离浮躁和功利，彰显其包容性。消极的一面，因茶客往茶店一坐，少则半小时，多则三五小时，甚至一天，就着一壶已喝不出味的白水，在现如今这什么都秒计的快时代，显然是消磨时光无所事事，常被冠上懒散的标签。长期泡在老爸茶店的人，曾经的激情和雄心无疑会被消解得荡然无存。

也有为老爸茶懒散正名的说法：海南地处热带环境，一天强日照多达7、8个小时，海南人耕作需顶着大太阳，挥汗如雨，就算是凌晨4、5点就起来下地了，上午10点，太阳就辣得如同火炉，这时候收工回来，身体劳累不说，还因流汗过多严重缺水，需找一处凉快之地歇息补补水分，老爸茶店应运而生。还有另一种说法：海南大面积种植热带经济作物，特别是橡胶，割胶非常辛苦，要在半夜胶水最旺的时间到胶林开割，清晨挑着胶桶一处处去收胶水，收满挑到收购站卖，忙完已筋疲力尽，特别需要一个去处，随意瘫软地坐坐放松放松，吃点点心喝喝茶，调侃调侃，打趣打趣，老爸茶店毫无疑义成为胶民的首选。

诚然，部分海南人习惯了闲适、随意、松散的生存状态，他们的苦痛、烦恼、孤寂、困惑可以到这里觅得出口；欢乐、得意、荣耀也可以在这里张扬膨胀。这是最具包容性的场所，你可以袒胸露臂，可以高声阔谈，可以扯蛋吹牛，却永远受到最真诚的笑脸相迎，也许这是老爸茶的文化精髓吧。

海南，随处可见的老爸茶店长盛不衰，究其根源，与海南人常年的生活状态有关，更多的应该是其长年累月中已成为海南人流淌在血液里的情结，依恋至深的情结。像我的父亲和跟父亲一样的老茶客们，与其说他们每天都割舍不下那壶心心念念的老爸茶，不如说他们需要一种随意的被尊重的一种真实存在，老爸茶店，就是这种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