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陈道冠

认识番薯，是孩童时期。我的孩童时期不懂得什么是早餐，中餐和晚餐一大半是番薯，有蒸番薯、煮番薯、番薯粥，加上一小碗捞饭（在大锅的米汤里捞出来，米汤要喂猪）。

小时候常挨饿，还不到吃饭时间，肚子已经咕噜咕噜叫了。记得那时候家门口挂着一块白底黑字的长条形木牌，上面刻着“乐会县第三区题榜乡人民委员会”（现在那木牌还残留一截在库房里）。乡人民委员会借我们家的房子办公，他们用了我家的正厅和一间房。那些领导有时候不知道从哪里搞到一些番薯，蒸熟了围在一起吃，母亲一直叮嘱我们，人家蒸番薯的时候必须躲得远远的，不准让他们看见。记得有一天是妇女主任负责蒸番薯，我和弟弟妹妹仨人躲在上屋房间里，关起门来在窗口边偷看，远远地听着他们吃番薯嘴巴吧嗒吧嗒的声音而流口水。那些大人们吃好了，将盛着番薯蒂、番薯皮的簸箕放到上屋的案桌上，意思是给母亲喂猪。他们离去后，我们赶忙溜出来，将那些还能填饱肚子的番薯垃圾狼吞虎咽，吃得精光。那爽的感觉，几十年后仍然记忆犹新。母亲回来后看不见番薯垃圾，知道情况后把我们仨拥到怀里，留下了眼泪。

村子后面的坡地上，合作社种满了番薯。挖番薯是我们小孩子最高兴的时刻，大人们在前面挖番薯、收番薯，孩子们常在后面拾“番薯落”。我和妹妹用半截的短锄头远远地在大人们刚挖过的地垄后面重新再翻一遍，细心地寻找遗漏的番薯小块。半天下来，累得半死，能拾到三四斤“番薯落”，已经是欣喜若狂了。有一次拾“番薯落”时，我们跟在二婆的后面翻地垄，久不久会发现有整个大的番薯埋在松土里，心里暗喜，估计是二婆有意在关照我们。为了不让领导发现，我小心地将它埋在松土里，上面放一个大土块做记号，等大人们收工快要离去时，赶紧按记号将那些埋在松土里的“番薯落”收集回家。那天傍晚回家的路上，看着小竹筐里那几个大块头的“番薯落”，我和妹妹满脸喜悦，喜气洋洋地唱着“找朋友”儿歌，一溜小跑拿给母亲看。本以为母亲一定会表扬我们，哪知道她看到我们的“战果”，满脸疑惑，当她搞清楚缘由后，勃然大怒，“做人要老实”，她严厉地吼我。她挑出那几个完整的大番薯，让我送回仓库去，找合作社的领导二公“低头认罪”。我心里一百个不愿意，但怵于她的鞭子，只好乖乖照办。我提着那几个大的“番薯落”，感觉有千斤重，两条腿像灌了铅，几百米的路走了好久、好久……

二公还在仓库里跟保管员商议分番薯的事，看到我拿来几个大“番薯落”，听了我的“检讨”，表扬了我知错认错。他又从番薯堆上再挑了几个大的番薯，放进我的小竹筐里，送我回家。“你真会教子啦”，到了家里，他赞扬我母亲。

那天晚饭，吃的是番薯粥。母亲挑了那几个大的番薯，洗干净刨了皮，切成火柴盒大小的一块块，跟米碎一起煮熟以后，放入刨好的椰丝和盐巴，一大盆番薯粥就煮好了。我盛上热腾腾的一大碗番薯粥，慢慢品尝，感到又香又甜。那个味道，至今难于忘怀。

从此以后，我对番薯有了特殊感情，只要有机会，都要吃几块。后来有朋友请吃饭，只要有可能，我都要让他点“五谷杂粮”，因为那主食里有番薯。主人总感觉点番薯档次太低了，我还是坚持。

退休后回老家住。几年前感到便秘，医生说多吃些番薯可以通便，可是村子后面的山坡地已经改种橡胶槟榔了，满山遍野都是绿油油的经济林地，要找一块地种番薯都难。乡下已经很少有人吃番薯了，过去吃番薯是为了填饱肚皮，现在吃番薯是为了“消掉”肚皮，今非昔比了。

无奈，我只能在网上购买番薯。打开购物网页，上面的番薯琳琅满目，有白心的、黄心的、紫心的，有板栗品种、富硒品种、红心蜜品种，我坚持购买的是蒸熟后白色的很粉的板栗番薯，每天中餐两个、晚餐两个，吃了以后效果很好。

“你是番薯命，一辈子跟番薯结缘了”，老伴说我。我想，年少时吃番薯是为了活命，年老了吃番薯是为了保命，老伴说得对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