烧炭乐

发布日期:2021-03-15 来源: 分享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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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路生


烧炭乐姓周,名廷乐,家中六兄弟,他列第三。旧时家乡一带有一座山头,占地三百余亩,各种树木如森,处处郁郁葱葱,青山中有许多老树根遗落,周廷乐就捡拾回来,烧成黑炭,卖点钱银,以接济生活中的欠缺。他身体结实,提重物上肩头如拿鸡毛,一根根不规则的重树根,他总能非常轻松地拿回来。那年月,我在村外的一草坪上,见他挖一土窑,长方型,深二米五,长四米三,宽二米九,前有一斜坡滑落下去至窑口,窑顶置空,仰望日月。到了烧木炭时,他脸黑手黑,将树根入窑,抛大汗干活,日日守在那里,点起窑火。待树根表面裂开,红丹丹的火棒哔哔叭叭地燃烧时,他就知道树根有九成熟了。于是,他和老父搬盖上一块大铁皮,将窑顶全覆盖了,封窑,让余火在窑里闷熟最后一成未熟的木料。第二天,揭开盖顶,再露顶晒一天太阳,吸一夜露水,第三天,晒干,才将木炭收仓入库。

烧炭乐烧炭颇有个性,一是喜烧荔枝树根和龙眼树根料,间或烧荔枝树丫和龙眼树丫。二是喜烧万泉河床砂底下的阴沉木料。三是烧黄花梨树根。那时,人们把黄花梨木当柴火相当普遍。烧炭乐说,如果年关到了,冬冷,家家户户打边炉或取暖,选用荔枝木黑炭、龙眼木黑炭最适宜,薰烟少,烧热快,哔叭直响之声听得舒爽,感觉非常好。但烧炭乐很怪,阴沉木炭、黄花梨炭,他从未拿去墟上卖,而是当存料放在家里。我问他几次,为啥不卖?他从未回答,只是笑笑,有点儿神秘。

有一年暑假,烧炭乐招集村里所有两岁以上、十二岁以下的孩子们去看他烧炭。我记得那天,他投入窑口的,全是黄花梨根料。起火了,我们大一点的儿童帮他搬些短截料到窑口,他就笑笑。每个孩子,他送两个姜糖。吃了,渴了,他就叫我们喝开水。喝水多了,尿急,他就乐。他拿出两个尿尿陶盆,置于一棵龙眼树下,隔开遮挡好了,才让我们开始使用。我内急了,就冲向尿盆,急忙掏出小家伙,直直地往前冲,对不准盆口,烧炭乐就骂,不停地骂:死规呀,死规呀,正经点,慢慢点。放完尿,我又返回看烧炭乐烧炭,其他的男孩、女孩都往陶盆里放了三四次尿,满盆了,烧炭乐就更乐了。

那天下午,窑火渐渐小了,黄花梨也快熟成好炭了,烧炭乐的下一个动作,让我更不明白了。他将两盆童尿往木炭中泼了泼,每泼一次,炭火就升腾起一团香雾气儿,那炭身由红丹丹变成了白白棒,有爆裂的噼里啪啦的声音响起。烧炭乐往炭堆中泼完尿,合掌连拍着说,好尿,好炭。我等见之,也跳着拍拍掌。烧炭乐又送姜糖,我们二十三位孩子就高高兴兴回家了。此后,烧炭乐烧阴沉木炭,也同样采取送姜糖、积童尿、泼童尿水、再拉盖闷熟木炭的方法。我们不知道他的葫芦里究竟卖的是什么药,大人们听了,也摇头说,烧炭乐烧炭烧成了“痴呆症”。他父亲劝他。他说,我偏这样烧炭。老父说,我吃了几十岁,从未见到如此烧炭的,我是不是见鬼了?

年关临近,烧炭乐挑着一担黑炭,到嘉积的伍德街,找个空位,卖炭。他从不吆喝,蹲在盛满黑炭的竹篮旁,抽烟。烟雾缭绕中,他从挎包里拿出一管水瓶,瓶里盛有绿茶。喝下一口,他又从包里拿出一块黑包,不,居然是块黑炭,张嘴就咬,嗑、嗑,牙齿里响了两声。他仰头,喝茶,眨眼之间,就吃完了手里的那块黑炭。嘴唇边涂点黑了,他抹抹嘴,又抹抹脸,谁知道呢,脸上挂上黑花了,让他临时从卖炭翁变成了“断案包公”啦。路过的人见之,笑笑。他全然不知,也笑笑。街道上拥挤了起来,过来一老人,问,这担炭多少钱?烧炭乐伸出三个指头。老人还价,二十元卖不?烧炭乐这回伸出五指,老人骂了句“神经病”。老人说完这句话,烧炭乐并不反击,也不后悔。他卖炭从不诓人,实打实去,不像那些人,炭质不是荔枝木,偏说是荔枝木。他卖炭,一口价,如还价,他会加倍,但如碰到识炭质的、懂他心者,不但不要一口价,反而送给他。他笑称:“知我炭好者,唯汝矣。”

邻村的李大伯,常用烧炭乐的黑炭。某日,他上门送炭,却见李大伯唯一的十九岁女儿阿秀,双眼失明了。他吃惊不小,问之。李大伯哭着说,我闺女命苦,一年前失去母娘,三个月前又不知何因瞎了眼。言毕,泪光淋漓。烧炭乐心痛了,这担黑炭,他免费相送。临别,李大伯说,我家贫,闺女瞎了双眼,又无钱治疗,你不是懂点民间医道吗,你若能治好我闺女,我同意,收你做“罗家”(海南话,即女婿的意思)。烧炭乐连言,我不敢做“罗家”,我只想发个善心,试试看吧。

自此,烧炭乐不务正业,找来一块黄花梨木炭,烧成烬,冲水,让阿秀喝下。到了下午,他拉着阿秀的手,到了窑口前面的那棵龙眼树下,将一麻绳扔了上去,麻绳挂在了树杈上,他拉下绳头。突然间,他按倒阿秀,用绳子捆实了阿秀的双脚。阿秀大惊又大叫:“干嘛,强奸么?”烧炭乐说:“强什么奸,给你治病。”阿秀被烧炭乐用绳拉了起来,倒吊在半空中。阿秀叫声“救命”。烧炭乐说:“中,我来救你命。”言毕,一手向前推开倒吊着的阿秀,晃个来回。阿秀言:“你为何这样治病?”“你眼瞎了,是因为眼睛四周的血管供血不足使然,倒吊你,是让你身上所有的血都集中冲向头部,加快血的流速,让你的气血直冲病灶。”

言毕,又推晃阿秀一下,阿秀如倒挂着“荡秋千”。来来回回中,阿秀喊晕。烧炭乐说:“晕点好,说明眼睛四周血流动加速了。”半个小时后,他停了下来,松开绳儿,阿秀坐在地上,气喘吁吁。烧炭乐又点燃沉香,薰薰她的双眼。香气缭绕中,阿秀对烧炭乐说:“好香。”她要求摸摸烧炭乐的脸。烧炭乐说:“摸脸可以,但我年近五旬,靠老边了。”阿秀摸着他的脸,感觉他脸腮饱满,腮肉又结实。又说:“香,真的好香。”烧炭乐听了,触景生情,吟诵起白居易的《卖炭翁》:“卖炭翁,伐薪炭烧南山中。满脸尘灰烟火色,两鬓苍苍十指黑……”阿秀接着吟诵:“卖炭得钱何所营?身上衣裳口中食……”烧炭乐想不到阿秀也熟知这首诗,于是他接着吟诵道:“可怜身上衣正单,心忧炭贱愿天寒……”阿秀说:“你别朗读了,我才是你心忧的情人呢。什么衣正单,我就是你在寒天里的一把火。”阿秀抱紧了烧炭乐,他感受到了阿秀的暖暖心意。

村人知道了他为阿秀治眼疾的事,都说哪有人如此治病的,都说烧炭乐疯了。可是半年后,阿秀双眼治愈,全村人惊讶了!烧炭乐竟然是个神医的名号,开始在全温泉地区叫响了。

原来,烧炭乐烧的那些阴沉木炭、黄花梨木炭,全是灵丹妙药。烧炭乐说,凡小孩或大人发热,冲花梨炭粉吃之,即可退热。黄花梨是咱海南独有的神药,它对高血压、胃溃疡、发高热、眼疾等,辩证施治,都会有不同的功效。特别是黄花梨木炭吸附上童尿的纯阳之气,治疗效果会更佳。

村人听了,都伸出大拇指。他们万万没想到,平平凡凡的烧炭乐,竟然还有如此奇招,看似烧炭,其实是捣药治病。李大伯兑现了承诺,开了十三席喜宴,为烧炭乐和阿秀完婚而庆贺。

洞房花烛夜,烧炭乐冲一包黄花梨炭粉,嘱阿秀喝下。阿秀遵命喝了,却说,味道不对呀,怪怪的,酸酸的,干嘛与以前的味道不一样啊?烧炭乐抱紧了阿秀,甜蜜地耳语,说,“那炭粉里,我加了一味药。”“啥药?”“是一味……”他欲言又止。“快说!”阿秀佯装发火,拧了烧炭乐的耳朵,烧炭乐却乐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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